趙平再一次被激怒了,他總是很容易被趙肆冷漠的态度刺激,他不明白,趙肆怎麼就不能像别人家小孩一樣乖一點聽話一點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呢?他搞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他順着本能把這些不滿全都咆哮出來:“去!去!去把自己的話收回來!就說都是你不懂事知道錯了,求求人家别把你開了!”
“我自己要走的。師傅同意了,我已經跟永聯廠沒關系了!”
趙平捂着心口倒退了兩步,被吳永芳扶了一下,他指着趙肆氣得說話都斷斷續續:“好,好,你有本事,你有本事!老子點頭哈腰求來的差事,你說不要就不要!好好!你滾,我看看你能混出個什麼出息!”
“老趙!你說什麼呢!”吳永芳攔他,沒有攔住。趙平沖上去抵着趙肆的肩膀把她往外推。
“滾!滾出去!你不是有本事嗎?我老趙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大佛!滾出去!滾遠點!老子就當這麼些年養了隻白眼狼!”趙平一邊推搡一邊罵,但他這些年又是煙又是酒,身體的底子發虛,而趙肆正是最年輕有力的時候,她隻是後撤一步,就抵住了他的推搡。
趙平見推不動她,罵得越發難聽:“怎麼不走啊!還賴着做什麼?沒臉沒皮的東西!我看看你能混出個什麼樣子!”
趙肆頂開他,克制又疏離,看着他像看一個陌生人:“不用你趕,我自己走。”
她幾步進了房,沒一會兒就背了個大挎包出來,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色厲内荏的小老頭,毫不猶豫地轉身出門。
“阿四!阿四!”吳永芳急忙追出去。卻被趙平一把拉住:“追什麼追!讓她去!吃過苦頭就知道家裡好了!讓她去!”
吳永芳急得直落淚,好不容易掙開他,追出去,趙肆已經到樓下了,她從樓道的窗戶裡探出頭喊:“阿四!阿四!你去哪裡?”
趙肆在樓底下仰頭看向她的媽媽:“打工去。我去大城市打工。”
吳永芳大急:“阿四!你爸就是氣頭上亂說話,你别去!吃那個苦做什麼呢?在家裡找個活做不好嗎?”
趙肆出離地冷靜,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家永遠是這樣的,從十三歲開始,從脫軌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法回到正軌上,時高時低,時暖時寒,無時無刻不在颠簸,無時無刻不在憂心來日,再也回不去幼時的避風港灣。她受夠了。
“我有手有腳,自己能養活自己。不用他低三下四,不用你操碎了心。”趙肆咬着牙,字字句句說得清清楚楚,“我走我自己的路,不要管我了!”
趙平還在身後罵,他追出來的時候跌了一跤,拖着一條腿蹦出來扶着樓梯罵:“……不要管她!讓她去!不撞牆不知道疼!嘶……阿芳阿芳,來幫我一下!”
吳永芳回頭看了一眼他,又低頭看了一眼樓下轉身離去的趙肆,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紅了眼睛,目送着趙肆走遠,她喃喃地喊着趙肆的乳名,卻終是沒有下樓。
趙肆一路走,走到公交站。她記得以前有一回,她鬧脾氣,蒙頭跑出來坐公交回學校。她的媽媽追了她一路隻為了給她送來忘掉的被褥。而這一次,跟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媽媽最後還是沒有選擇她。
她回望了一眼家的方向,層層疊疊的樓,再看不見媽媽的身影。
她懷揣着失落和酸澀,登上遠行的列車,駛向茫然渺遠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