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咬牙,考上去就好了。
……
一句又一句,像是咒語,支配着她牽引着她控制着她,把她麻木的神經拉扯得越來越長越來越細,但又到不了崩斷的那個臨界點。連她自己都覺得神奇。偶爾的她在書山題海裡擡起頭,看見一面開闊的窗,那邊是天藍雲白,這邊是沉沉如霧,她會有那麼一瞬在想,為什麼我還在這裡?
補習上到快十點鐘,黎硯回禮貌地把一對一補習老師送出門,回屋接着做題,有幾個題她還沒太搞明白,得自己再算算。
姑姑敲了敲門,給她端了夜宵進來。
今天是綠豆西米露。
姑姑的手藝一直很好,做得好也喜歡做,最喜歡看硯回吃得開心,硯回也不嫌煩,每次都吃得幹淨。
姑姑有些局促地看她吃東西,帶着水珠的手在圍裙上來回地擦,與其說是擦手更像是無措之時那點不自知的刻意。那雙手黝黑粗糙滿是繭子,手掌厚實骨節粗大,是一雙慣會做活的手,瞧起來粗笨,實際卻是靈巧得很。黎硯回總是會留意到姑姑的手,那不是一雙好看的手,但或許是一雙很有溫度的手,幹燥的溫暖的卻又粗糙的一雙長輩的手,畢竟姑姑總是很熱情。吃飯的時候擡眼看到坐在對面的姑姑的時候,她想。但她已經過了需要感受家人溫度的年紀,她學會了把自己的情緒藏在一張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之下,小心地藏起看見波瀾不驚的心湖。
“好吃嗎?”姑姑有些期待地看硯回。
硯回擡眼沖她笑:“好吃的。”
姑姑松了口氣:“那就好,我跟着菜譜學的,生怕豆子不開花……别說,這方子還真不錯呀,我以前煮綠豆湯就沒有這麼好……哦,瞧我,淨說些沒用的東西,打擾你念書了吧?”
硯回搖頭:“沒有。”她幼時跟姑姑交集不多,她們其實也不太熟,姑姑剛過來的時候,硯回很是不習慣了一陣,一周下來兩個人說不上幾句話。當然姑姑也是,她很沉默,總是在做事,這邊擦一擦那邊掃一掃,好像一閑下來整個人都不舒服。但姑姑做飯是真的好吃,她們兩個人,分明血脈相連,卻好像家常飯菜裡升騰起的煙火氣息才是她們連接的紐帶。在每一次“好吃嗎?”“喜歡嗎?”“合胃口嗎?”的問候裡,她們開始習慣彼此的存在。
姑姑笑道:“那就好。好好學呀,你爸爸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思的……你跟你爸一樣,是要有出息的……老黎家出讀書人呢……”後面的話聲音漸小,含混不清,本也沒打算說給硯回聽,她隻是小聲地跟自己講話,前言不搭後語,混亂卻含了樸實的期待。
她手腳利索地收拾了空碗退出去,把安靜的空間留給備考的硯回。
房門慢慢合攏,屏聲斂息間,隻聽見鎖舌輕彈的聲響。
黎硯回轉頭望向那扇門,有句話突然在舌尖打轉,又被理智吞回去。
你不是也姓黎嗎?
她沒問。俗套的故事本也沒必要說。
隻是剛吃的甜食留在嘴裡的味道,泛起了些許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