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星說得對,是該給導師說了,再拖下去都該報名填表了。
黎硯回在顧蓬辦公室樓下徘徊再三,咬緊牙鼓起勇氣走進去,敲響了顧蓬的房門。
“進。”顧蓬在裡頭喊,聽見推門聲擡了一下頭,又低下頭看材料,“是硯回啊,來得正好,替我把發票貼一下。”
黎硯回掩上門,走到她的辦公桌前坐下,把票據攬到面前默不作聲地開始整理。學校的報銷流程麻煩得很,他們每一個都替自己導師貼過票,倒是也做習慣了。一時間辦公室裡隻有兩個人翻動紙張的聲音。太安靜了,安靜到令黎硯回如坐針氈。她在敲響顧蓬的門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在腦子裡反複演練過該說什麼該怎麼說,可在這一聲聲翻動紙張的聲音裡排列好的字句一點點地逸散開來,消失不見。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替顧蓬把票貼完了。
她給固體膠蓋好蓋子,把剪刀插回筆筒裡,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側邊,把貼好的票據放在顧蓬右手邊一點的位置。
顧蓬感知到了她的動作,恍然驚醒,從材料裡抽身:“哦,好了嗎?又麻煩你了。”
“應該的。”黎硯回小聲應了,站在辦公桌邊沒有要走的意思。
“哦哦,”顧蓬反應過來了,擡頭看向硯回,“找我有事嗎?”
“有的。”黎硯回輕輕點頭,她感覺心裡空得難受,好像五髒六腑都被掏掉,靈魂失去壓重物,正在逐漸脫離地表脫離軀殼。
顧蓬感覺到了這奇怪的氣氛,她猜測硯回遇到了一些麻煩,她放下手裡的紙筆,把面前的東西推開,坐正了再一次看她,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黎硯回不敢看她,垂下頭顱,盯着辦公桌的一角,艱難地開口:“顧老師,我決定不繼續讀博了。”
顧蓬懷疑自己的耳朵壞掉了,她本能地笑了一下:“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我不讀博了。”黎硯回閉上了眼睛。
“不讀我的博,還是不會繼續深造?”顧蓬看着她,看着她的得意門生。
“哪裡都不讀,我會去找工作……”黎硯回的聲音小下去,這一刻的空氣仿佛都凝滞了,空氣裡的每個分子都在向她傳達“不要說了”的信号,溫度好似一寸寸地冷下去,讓肌膚都感到刺骨的寒意。
顧蓬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情緒,言簡意赅地吐出了兩個字:“理由。”
“我覺得還不是時候……您之前也說我看待事物的視角有些缺陷,我想永遠待在學校是沒法補上這些視角的……我想……”
“看着我。”顧蓬不信她說的任何一個字,她冷冷地打斷了硯回的發言,硯回條件反射地擡頭看她,正對上了顧蓬的眼。
那是一雙銳利的眼眸,是好強的是不服輸的是堅韌的,眼鏡和淺淺的妝有時候會擋住一些東西,會削弱幾分她的犀利增添幾分柔和,那有助于她在圈子裡赢得更多的好感,能讓她與更多的學者交好。與她共事的教授們總說她溫柔卻又堅韌很知進退,跟她一起做事總是很愉快,所以她的某些堅持也就會收獲一些适當的讓步。
但其實不是的,顧蓬不是生來就柔和的,她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為了達成目标,她選擇了讓自己看起來柔軟。而總有些時候,她的鋒芒是什麼都掩蓋不住的,她整個人會像一把出鞘的劍,泛着寒芒,讓人一看就心生冷意。
就像此時。顧蓬盯着黎硯回,兩雙眼睛對到了一起,她輕易地看見了年輕人的眼眸裡寫滿的慌亂,她輕輕呼出一口氣,看着面前的年輕人,冷聲道:“想好再說。”
“我……”黎硯回說不出來,她在顧蓬的目光裡像個紙片一樣被紮得千瘡百孔。
顧蓬歎氣:“你知道,我們總是要去調研,去基層去村裡去山裡,很多老師都覺得招男生更方便些,更安全,更方便安排,也更耐造。但實際上考過來的總是女生更多些,有些老師就會優先要男生。我從來不這樣,我隻按成績和表現挑人。所以我組裡基本都是女生,好在你們都很争氣,我其實很高興……你是其中最好的一個,我應該說了很多次,我很看好你。”
黎硯回嗫嚅:“我知道……我……”
顧蓬擡手止住了她的話頭,接着道:“我選中了你,不僅是因為你成績好,更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搞學術的好苗子,這路不好走,但我相信你會堅持。黎硯回,你告訴我,那個時候我問你個人意願的時候,你是怎麼回答的?”
黎硯回當然記得。她去找顧蓬的時候,顧蓬還挺驚訝的,她本以為黎硯回會留在統計學院,但黎硯回說想選她。她問為什麼,黎硯回說感覺有意思。她輕笑一聲,搖搖頭:“這可不是個好回答。今天你覺得有意思所以要選我,明天你覺得沒意思是不是就會放棄?我想要能腳踏實地跟着我一路走的人。”
黎硯回說了什麼?她記得她思考了一下重新回答了顧蓬開始的提問,她說:“我對世界有困惑,數字好像不能解答我的困惑,所以我想找一條能解決困惑的路,社會學或許可以。”
顧蓬開始覺得有意思了,她又問:“那我為什麼要選擇你呢?”
黎硯回說:“我看完了您給我的書單,總計32本。這裡是讀書筆記和我仍有的困惑,如果可以的話,請您看一看,告訴我我能不能走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