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硯回練了多久的字呢,從九歲到十三歲,足夠長了,長到哪怕擱置了這麼多年,拿起筆的時候身體都還有記憶,自己就知道該怎麼起筆怎麼收筆,好像成了刻在骨頭裡的本能。潔白的宣紙暈染上墨迹,熟悉又陌生。顔楷本該渾厚沉穩,寫了四年多的顔楷,最後出來的字卻是嶙峋剛直。
“真好。”趙肆誇贊。
黎硯回卻是搖頭,這是她硬筆的字,而非幼時練的筆法了,到底是荒廢了。
“我覺得好。”趙肆認真地回應她。
黎硯回勾了勾嘴角,把筆塞到她手裡,示意她來寫。
“我嗎?”趙肆措手不及,她練得沒有硯回久,功底也沒有硯回深,忘得自然也比硯回多,這些年連寫硬筆的時候都少,更别說毛筆了,她頗有些不好意思。
但黎硯回堅持。趙肆便寫了,她少時的字跳脫随性,現在反而顯得沉穩起來,連趙肆自己都感到驚訝。
“也很好啊。”黎硯回也誇她,兩個人對視笑笑。
趙肆鋪開紅紙給硯回,硯回接過來開始疊格子。
“寫什麼内容呢?”趙肆問她。黎硯回想了一下,打開手機搜索春聯,趴在桌上勾着筆把看中的句子随意地抄到紙上,趙肆俯身看她寫,寫得七零八落,繁體簡體混在一起,有大有小,長短不一。
“這個怎麼樣?發财是不是太俗?這個呢?帶屬相,今年是雞年……這個?或者這個?”
趙肆跟她一起挑,最後兩個人挑中了一句,一緻覺得寓意很好。
分歧在于挂哪副,畢竟她們隻有一扇門。彼此都想挂對方的字,都覺得對方的寫得更好,糾結了一陣,硯回說要麼一半一半吧?趙肆說這樣可以嗎?硯回說反正是自己的門,想怎麼挂怎麼挂。于是就這麼說定。
樓道依然是沒有燈的,她們敞着門也還是黑,黎硯回打起手電給趙肆打光,指揮趙肆把對聯貼起來。
“左邊一點點……往上……再往上……好好,就這樣……”
貼完了,趙肆從凳子上跳下來,站在門口跟硯回一起欣賞彼此的作品。樓道太黑了,得用手電照着才能看清,趙肆哈哈笑:“根本看不見,貼了跟沒貼一樣。”
硯回也笑:“對聯嘛,就是個意思,取個好兆頭。”
手電的光從上照到下,從右照到左。
上聯是傲骨孑立,下聯是沉穩如山。
上聯說“舊歲曾窮萬裡路”。
下聯講“來年更上一層樓”。
一定。一定。
一直到開學,她們倆過了一小段平靜的日子,好像她們一直在一起生活一樣,趙肆的小屋裡到處都有黎硯回留下的痕迹——洗漱台上的牙刷、書桌上的電腦和筆記本、椅背上上搭的外套、窗外晾的衣服……其實宿舍前幾天就已經開了,但誰也沒提,自然而然地住到了開學。這些四散的痕迹和色彩又一點點被收納回行李箱裡,讓一切回到原本的樣子。
回到宿舍的第一個晚上,宿舍裡依然隻有黎硯回一個人,晚上躺到床上,甚至有些不适應。她覺得趙肆好像是一池水,溫度、深度、廣度都是最适合她的那一種,而她像一尾魚,沉在水中,甯靜又自在。她在水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平靜,離了水反而覺得不适。
好在沒有太多時間讓她品嘗寂寞,開學後畢業倒計時開始轉動,所有人都被驅趕着跑起來。3月預答辯,她許久不在的室友們都陸續返校了,這間宿舍久違地熱鬧起來。
人到齊的第一個晚上,她們一起吃了個飯,說論文進度說求職結果,一個兩個都是愁眉苦臉,有實習的擔心能不能順利轉正,有offer的猶豫選擇哪一個,在論文上花心思少的擔心預答辯結果不好,黎硯回聽得認真。另兩個室友聽說黎硯回不讀了,也是大為震驚,轉過頭來給黎硯回丢了一堆參考資料,什麼面試寶典、行測練習、怎麼寫簡曆、行業避雷名單、職場注意事項……從外企到國企到互聯網到銷售,什麼都有,嘩啦啦地堆了一整個文件夾。黎硯回逐一謝過,挨個翻看,她現在發愁的是面前的選項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往哪裡走。網絡上信息冗雜,有真有假,有用沒用的都混在一起,不像期刊有影響因子可做參考,她沒有經驗,全靠感覺,時間投入進去,但收效甚微,她發現自己很難從一個求職者的視角裡建立起對社會的認知。
“想那麼多做什麼,你就先投!先面!簡曆寫了嗎?我看看?”陸沉星大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俯下身替她看簡曆,“太長了,HR不會認真看的,這些删掉,這些縮短一點,最好能控制在一頁……”
室友老陳和小朱也湊過來一起看,指點道:“你定好方向了嗎?不同的行業、公司、崗位要匹配不同的簡曆内容,展現你有勝任工作的能力,簡曆上就要有側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