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挂寒枝,滿地是清霜。
早已熄燈的屋裡,榻上人久久不得眠,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裡全是方才書房門口衛子羨那句冷冰冰的話。
又一次翻身後,謝棠煩悶地躺平,長長歎了一口氣。
一直以來,她最不喜的便是衛子羨說起諸如長輩晚輩之類的話語,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牆,将兩人分隔在兩側,可衛子羨也隻長自己六歲而已。
當年父親臨終前身側無旁人,隻她與衛子羨在,念及先前謝父與他相談甚歡,又極為欣賞他的為人,而謝棠那會兒隻有個小豆丁那般大,撇着嘴哭的撕心裂肺,謝父愈加放不下,才迫于無奈,不得已麻煩衛子羨臨終托孤。
謝棠相近的親人隻有遠在青州的外祖一家,謝父原意也是拖衛子羨将其送去青州,可後來謝棠生了一場大病,青州也遲遲不見接她回去的信,之後衛子羨也并未提出過要送她離開的話,她便這麼稀裡糊塗的在國公府生活了下來。
謝棠實在是不明白,衛子羨為何會将他置于長輩的地位,若僅因當年一句托孤便如此,實在不至于,當年的謝父可是極其樂意衛子羨收謝棠為義妹的,不過此事到底也是不了了之了。
黑夜中,榻上之人又歎了口氣,側身看着地上漏進來的月光,安慰着自己,都不礙事的,也許是因為自己提起了婉平郡主,他才這般講,橫豎今日自己在背後說起他人是不對的。
她摸了摸手腕處的傷疤,閉上眼睛醞釀睡意,順帶腦海裡頭編織一場自己和衛子羨在一起後的幸福的情景。
就這般哄着自己睡着了,一覺直至天明。
晨起時添了幾分涼意,謝棠縮在被窩裡掙紮着醒來,雲綻将帷幔挂至兩側,看到她将臉蒙在被衾中,将被角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的鼻子,這才道:“外邊下雨了,姑娘今日不用去書塾,要再睡會兒嗎?”
謝棠含糊着說不,“衛迎要來,不睡了。”
落了雨,屋裡昏暗的緊,聽着外邊點點滴滴的雨打芭蕉聲,怕是要更添睡意了,雲綻轉身去将床尾的那盞燈點亮:“那姑娘這便起罷,奴婢吩咐廚司備着六姑娘愛吃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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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迎來時身後跟着兩個女使,手裡都滿滿當當拿着東西。
謝棠站在門畔看着她們将東西搬進閨房,待看清究竟是何物後,頗有幾分震驚:“就一個你,你到底是要給四哥哥準備多少賀禮?”
衛迎解着披風系帶,笑吟吟說:“自然是越多越好,四哥高升,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前些日子衛子羨升了戶部右侍郎,文書約莫月底就下來了,滿打滿算也不過十日的時間。
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功績,确實是喜事,可這官職在國公府面前便算不得什麼了,國公府什麼榮華富貴沒見過,倒也擔不起衛迎那句天大的喜事。
謝棠打開她的畫匣,好笑又不解:“天大的喜事?衛迎你這般崇拜四哥哥啊,我記得前幾年二哥哥升遷時,你也沒這般開心啊。”
衛迎噔噔噔跑過來,将畫卷展開,湊近謝棠附耳過去,神神秘秘的說:“那不一樣,二哥哥升官兒了便去了雍州,可四哥哥不同,他還是在汴京,最重要的是,他可是會來代夫子授課的,你總該知道,四哥哥回回布置那般多的功課,我寫的手都要斷了!”
衛子羨的确有此等行徑,便是自己再喜歡他,也不願在書塾裡頭見到他。
衛迎繼續道:“但如今他升官,戶部公務忙,自然就不會有空閑來書塾,咱們也能輕松許多,不必再擔心他忽然的到來。”
謝棠點頭,認同她方才之言:“那這麼說,确實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兩人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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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秋雨綿綿,廊下花團錦簇的菊被小厮抱到了屋裡,衛子羨捧着書在窗邊讀,不多時,馮鳴冒雨跑了過來。
他在屋外撣了撣身上雨珠,抹幹淨面上的雨水,收拾妥當了儀容這才推門而入,将護在懷中的東西掏出來遞了過去:“主子,賀大人派人送過來的字帖。”
衛子羨将手中書合上,接過字帖翻開看着,賀老的《秋陽序》,楷書端正,字字都規矩,隻粗粗看幾頁,便可窺得賀老這等大儒之風範。謝棠近來心浮氣躁,适合抄寫這個。
他合上字帖,這才看到馮鳴略有狼狽的模樣,溫聲道:“去換身衣服,莫要着涼。”
馮鳴看了眼自己身上幾處暈開的水漬,有些微窘,他撓撓頭:“字帖不是要送去給謝姑娘嗎,屬下跑完這趟再去。”
衛子羨看看外面天色,秋風裹着寒意鋪面而來,确有幾分肅殺之感,倒也舒适着,略一思忖,道:“不必了,我親去給她。”
馮鳴摸了下鼻子,倒也沒再有什麼異議,主子給謝姑娘送字帖之事兒不稀奇,親去給她便更平常了。
他抱拳應下便退了出去。
入秋後下了幾回雨,這一場尤其的寒涼,府裡栽種的桂花都打落了一地,花葉都衰敗了些。
衛子羨撐着傘走進木廊,廊外雨珠連成線,水汽沾上肩頭,衣角,他一身月白直裰,清俊又不惹塵。
女使見到人來急忙要行禮,衛子羨擡手制止:“阿棠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