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霧漸消散,謝棠昨夜半宿不得眠,今日難免困頓疲倦,她毫無精神的整理着書卷,看自己前方的位置始終沒有人來,心底起疑。
夫子都快來了,衛迎怎麼今日這般遲。
她目光一直往書塾邊上看,這時,猛地被人拍了下肩膀,吓得打了個激靈。
謝棠閉眼緩了緩,扭頭怒道:“衛子瀾!”
衛子瀾挑眉,掀袍坐在她前面屬于衛迎的位上,手裡抛着一枚玉佩,見謝棠又四處張望,他擡手摁住謝棠腦袋将人給撥正。
“别看了,阿迎今天不來。”
“為何不來?”
衛子瀾靠在衛迎書桌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說話也慢吞吞:“昨兒個她下學後出去了,不知怎的去了賭坊,正巧被二伯逮到,被拎回來訓了半宿,聽說是哭的厲害,又受了委屈,今晨便起了高熱,如今還躺着呢。”
賭坊、還被二伯碰到,兩件事加在一起,簡直是災難。
衛家二爺一向重禮法,認為女子合該在閨中習字作畫,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規規矩矩的過完一生。
抛頭露面之行為,他不甚喜,但總歸是愛女心切,對衛迎平素的行為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此番被他親自碰到捉回來,定是不會輕易就揭過這事了,謝棠輕歎一聲,已隐約料到了昨夜衛迎會面對什麼。
“不過有二伯母在,六妹妹不會有事,最多訓斥幾句。”
謝棠認同,二夫人溺愛幼女,在國公府人盡皆知,便也造成了衛迎不懼親爹,跳脫活潑的性子。
兩人沒說幾句,夫子已來,便就此止了話題。
待傍晚課業結束,謝棠便徑直往二房去了。
其時斜陽如血,臨山欲墜,衛迎院裡的月季開的尚豔,花葉在冷風中搖曳着,再往前沒幾步,便有一股苦澀的藥味撲面而來,院裡女使婆子皆謹小慎微,面上怯怯。
謝棠走近,有女使瞧見,忙行禮:“謝娘子。”
謝棠點頭:“你家姑娘可在?”
“尚在歇息,謝娘子請随我來。”女使比手引路,領着人一路向後面而去。
至門前,女使輕扣木門,不多時裡面便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着急忙慌的,一張年輕稚嫩的臉龐打開門縫,看清謝棠的臉後又左右張望着,見沒旁人在,才将門拉開,恭聲道:“娘子見諒,請進。”
謝棠狐疑看她片刻才邁步而入,甫一進去,便是一道響亮的聲音響起:“阿棠!”
謝棠将書箱取下置在外間小幾上,連忙跑了進去,坐在榻邊摸摸衛迎的額頭和臉蛋:“怎麼樣了,衛子瀾說你起了高熱,如今可好了?你昨日不是去的珍靈閣嗎,怎麼好端端地又去了賭場?”
衛迎任她的手在自己臉上作亂,等謝棠一通話說罷,她抓住謝棠的手,随後靠在引枕上調了調姿勢,才笑着道:“我沒事兒,我當然沒事,昨日的事說來話長,待日後有空再同你講,你過來時可有碰到我爹娘?”
謝棠搖頭:“二爺還沒下值,沒見着二夫人的面,不過方才過來時,遙見她屋裡的燈亮着。”
“看來我娘氣消了。”衛迎笑了一聲,放松的靠在床邊,一五一十的道,“昨夜兇險,我爹訓完我還欲罰我跪祠堂,我同他争辯幾句,一時氣上心頭,眼前發暈,還好我娘及時趕來,我才逃過一劫。隻是那時哭的太狠,額頭确有幾分發燙,我娘氣的說我爹,我爹就此作罷,也着急起了我。”
她說着,聲音漸低:“我昨日功課沒做,索性今晨便說我又起了高熱,便閉門不出了,誰知我娘放心不下,找了郎中來,謊言便被戳破了。”
謝棠又摸摸她額頭,幽幽道:“你這一招,真是屢試不爽。”
早先有一回,衛迎揪了夫子的胡子,被告狀至衛二爺面前,要打她手闆時,她便是哭的厲害,恰似起高熱才堪堪躲過一劫。
衛迎尋了個舒适的姿勢躺着,“關心則亂罷了,他們心裡惦記着我,自然會被騙了過去,若是對旁人,隻怕這一招沒用。”
關心則亂。
謝棠眼眸微動,心下浮起一個想法。
*
月藏薄雲,昏燈搖曳,殘風卷葉簌簌作響。
竺屏苑,屋外幾聲壓低的聲音響起,有小厮有事要報,馮鳴看向衛子羨,後者颔首示意他去聽。
木門聲輕響,西風趁機溜進來,燭火明滅間,馮鳴已折身往回走彙報事宜。
裡間,衛子羨展臂由小厮褪去外袍,随後到八仙桌前,拎起水壺斟了一杯熱茶,這時,馮鳴已匆匆走近。
語調含着幾分緊張與艱澀:“主子,謝姑娘病了。”
水流聲戛然而止,衛子羨置下水壺,掀眸看過去,眉宇微低:“病了?可有請府醫過去?現在如何了?”
馮鳴低聲道:“說是因着夜深,謝姑娘不肯請府醫過去折騰,女使着急,情急之下這才來找主子。”
他擡眼觑了眼衛子羨表情,青年面容一半在燈光中一半在陰影中,隻隐約窺得他眉頭緊蹙。
他斟酌着開口:“主子可要過去看看?”
這要是擱從前,他早已去取了主子的外袍,說不準兩人這會兒已在路上了,可今時不同往日,近來主子對謝姑娘多有躲避,已有數日未見,主子不發話,他怎麼敢貿然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