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秋雨連綿了兩日,謝棠心緒也因這不盡的雨幕不佳,她托着腮看着沾了雨污的裙擺,沉沉出了一口氣。
今日真是再倒黴不過了,晨起時被滾燙的茶水燙到手,緊趕慢趕用早膳,卻得知衛子羨亦是早早離去。
她都許久沒見過他了。
唯一令人喜悅的事便是衛子羨遣人送來了賀老的字帖給她,他到底還是念着自己的。
正想着,面前忽地落下一大片陰影,謝棠瞬間打了個激靈,她慌忙翻開課本,卻在下了刻腦袋被人敲了一下。
年近古稀的夫子清瘦如竹,目光卻炯炯,他卷着書又敲了下謝棠腦袋,慢聲道:“謝小娘子,秋日多傷懷,切勿沉溺。”
說着,他擡袖掩唇咳了幾聲,示意謝棠站起來聽,見她乖順聽話沒有抗辯,頗為舒心的點了點頭。
書塾衆人看她幾眼,皆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借着陳夫子未注意這邊,衛迎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道:“阿棠,下學陪我去珍靈閣取簪子。”
謝棠搖頭,壓低聲音拒絕說:“不去,我找四哥哥有事。”
衛迎歎氣還欲說些什麼,陳夫子已走了下來,她連忙端正姿态,低頭看書卷。
傍晚散了學,衛迎不死心問了遍謝棠,卻被拒絕的幹脆,“今日不行,這幾日都不行,我當真有事。”
謝棠收拾着書箱,見周遭沒什麼人,招招手喚她過來:“還有一月餘便是四哥哥生辰,我自然是要早早替他準備好生辰禮。”
衛迎一臉的不忍卒聽:“這次的升遷禮,還有生辰禮,你當真是沒救了,謝棠。”
謝棠笑笑,抱着書箱站起來,“這算什麼,他予我的更多,再說了,真心怎能用這些東西來衡量,重要是我傾注其中的期待和時間。”
她說完,不等衛迎回複,倒是自個兒先紅了臉,連忙轉身跑了出去。
回自己院裡将書箱擱下,謝棠将門仔細關了起來,将裡間東牆角處的櫃子打開,翻開裡頭的幾床厚褥子,從最底下取出一個漆木的盒子出來。
盒子手掌一般大小,裡邊是未經打磨雕琢完全的玉器,隐約能看清刻了海棠花的模樣,在惺忪燈火下,玉質瑩瑩散着柔光,品質極佳。
謝棠坐在燈前,拿着刻刀舉在燭火下手下萬分小心的,一點點的雕磨。
之前許多年,衛子羨很少收她貴重的禮,他總說他待謝棠的好,是不需要她做多餘的事情來回報的,國公府小輩贈他禮品,稍花銀子的他都不收。
他一直一視同仁,謝棠還以為自己見不到他收旁人東西了,可在前些天,東書房的書案多了兩支她不曾見過的筆。
她裝作無意問過他一回,可衛子羨閉口不談,她追問幾句卻被他說讀書不用心,謝棠便就此打住了。後來私下裡問了馮鳴,他卻也一知半解的,隻知是周大娘子派人送來的。
周大娘子是衛子羨母親,平素深居簡出,多在祠堂禮佛,不甚露面,謝棠來國公府這麼多年,見她的次數兩隻手都數的清,更遑論知曉她喜惡與心思,此事也隻得作罷。
禮是周大娘子送的就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他緘口不言,那便說明東西是旁人托周娘子送他的,但到底她是問不出丁點兒消息了。
經此一回,早些年心底埋下的要送衛子羨生辰禮這棵種子,便如沐春雨一般勢不可擋。
恰巧她去歲得了塊玉,又會些雕琢玉器的手法,便想着為他親手磨一塊出來。
雕刻玉器是個精細活兒,須得全神貫注,謝棠又不願錯過和衛子羨多待的時間,隻匆匆刻幾筆便妥帖收拾放置好,轉而去尋衛子羨。
誰知她滿心喜悅的跑到聽雲齋時,衛子羨卻不在:“四公子已去了書房,姑娘的晚膳已備好,公子吩咐姑娘可自行用膳。”
燭火惺忪,謝棠看着桌上菜肴,長睫微垂,也沒了用膳心思,她有些喪氣的趴在桌上:“四哥哥可用吃過了?”
“用過了。”女使恭敬回她,“郎君還說姑娘用罷膳便自去完成功課。”
謝棠一時未反應過來,須臾,才難以置信地問:“他不讓我去東書房嗎?”
女使低眉不語,這是默認了。
站在東書房門前時,謝棠尤自喘着氣,書房燈光隐隐綽綽,隔着窗紙案前人的行動模糊又朦胧,她一時又打起退堂鼓。
方才一時情急便徑自過來,想着讨要個說法,如今站在門口了,自己編排一下即将要發生的事,發覺這話也有些問不出口。
可是來都來了,哪有掉頭離開的道理!
她盡力平複好自己的氣息,理順略有松散的發髻,提步上前扣門。
片刻,平穩的腳步聲便漸近,謝棠揚起笑容,語氣輕快,“四哥哥……”話未說盡,面上的笑容便凝滞。
“怎麼是你啊。”
衛子瀾系着襻脖,手上沾着墨汁,甚至面上還有幾抹黑色的痕迹,左手抓着一支毛筆,見謝棠變戲法似的換了臉色,沒忍住笑了一聲,“怎麼回事,小阿棠,四哥不在,五哥哥還不行嗎?你那是什麼表情。”
謝棠有些洩氣似的肩膀塌了下,沒有理會他的打趣:“你怎麼在這裡?”
衛子瀾挑挑眉,拽着謝棠進了書房,帶她到窗前案邊,桌上是一副新作成的《秋日紅楓圖》,墨迹尚未幹,落款赫然是衛子瀾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