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棠頭一回生出荒唐的感覺來，她看着衛子羨那張熟悉的臉頭一回覺得是如此的陌生。

他分明知道自己對他……

幾乎是反應過來的瞬間，她的眼淚就從眼眶裡滑了出來。

她仰臉看着衛子羨，淚珠不受控的砸在地上，她盡力抑制住，不願在他跟前露出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

“我如何看表公子很重要嗎？”她忍着哽咽，反問他，“四哥哥覺得，我該如何看待表公子？”

她很少哭，在衛子羨印象中，她哭的次數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且回回都是因為十分痛苦之事，比如喪父、頭一回誤事木瓜。

他看着謝棠的眼淚，眉頭不由得緊鎖，腦海中卻浮現出今年很多回她流淚的樣子。

他心底自然明白她今日為何哭泣，但是，他和她之間絕對是不可能的。

同時心底隐蔽的松了口氣，謝棠對盧懷照無意，她和他也沒有可能。

片刻，他從袖中取出帕子遞了過去，淡聲回複她方才的問題:“他非你良人。”

謝棠并沒有接他帕子，她側身擡袖沾沾眼角，有些莫名看向他。

既然他認為盧懷照并非良配，又何必多餘問這一嘴。

衛子羨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思，将帕子收了回去，負手而立，輕聲道:“蘭陵盧氏雖家世門第皆高，但懷照一輩兄弟姊妹多，尚未分府别居，下一任家主亦未定，你性子單純，後宅一應事恐難以應付，嫁過去之後，姑母姑丈或向着你，但旁人不會。”

他冷淡又清醒地分析表公子家中事，其間作設謝棠為盧家新婦，權衡利弊條理分明，像在說起旁人一般。

謝棠聽的心底陣陣發涼。

她失落的收回目光，看着地上銀白的霜，聲音很低:“那你呢？”

低喃聲聽的不甚分明，被風一吹更聽不清了。

衛子羨垂眸看她:“什麼？”

謝棠頓時清醒過來，心裡一個激靈，方才出口的勇氣早已消失殆盡，搖了搖頭，話鋒一轉，輕聲道:“我想知道，為何家中女使會方才這般講，怎麼有這種傳言出現？”

國公府一向規矩多，仆從不會随意在背後亂言，此事必然不是空穴來風，定是有個出處。

衛子羨遙看一眼已遠去的女使，神色冷淡，沉默須臾，他如實道:“姑母中意你，有意聘你為盧氏婦。”

既是姑母衛淑所思，謝棠并沒有多惱，長輩為兒女之事操勞打算也屬人之常情。

隻是衛子羨來問就不一樣了。

她甚至有種預感，若是她覺着表公子可堪托付，他會當真将此事做實。

謝棠壓下長睫，将心中酸楚吞回腹中，今夜再也不願費什麼心思絞盡腦汁的同他說話了。

她有些自嘲的想，或許在聽雲齋也待不了多久，他就要将自己趕走了。

思及此，她便行禮同他告辭，不等人回複便徑自繞過人離開了。

衛子羨欲伸手攔她，但手指落空，什麼也沒有抓住，他轉過身，看着她的身影隐入夜色，直到看不見。

翌日衛子羨便去了衛淑院中，說兩人不合适，他将告知謝棠的說辭悉數同姑母講了一遍。

這并非那夜臨時起意才想起的，而是他深思熟慮幾天之後的結果。

那夜衛淑初說此事，他便徹夜難眠，将盧懷照同盧氏種種列舉出來，好的壞的分析透徹，還是覺得不合适。

同謝棠說起，也是想問問她的意思。

那時他想，要是謝棠當真中意盧懷照，那此後他便要督促懷照愈加上進了，至少他有了功名之後，阿棠日子會更滋潤一些。

幸好沒有。

他想，他與懷照多年未見，長大之後倒是關系淡了一些，但他素來明白，誰都不喜旁人在身側盯着自己做自己本該就想去做之事，尤其是打着為你好的旗号。

衛淑不甘心，刨根問底問可是阿棠不中意。

衛子羨沒說明，他将桌上茶往過去一推，看着衛淑，溫聲道:“姑母，此事懷照可知曉，是他的意思嗎？”

那夜謝棠離開後，他坐在書房案前看卷宗時，忽地憶起，打府中書塾新進二人後，阿棠說起盧懷照的次數極少，有一回她說，表公子讓她也跟着迎兒喊他兄長。

既是兄長。

那就不會再有别的想法了。

衛淑愣了一下:“懷照倒是沒說起，隻是我覺得——”

衛子羨微颔首:“或許懷照并無此意，姑母您可私下問他。”

……

次日是衛子羨生辰，陳夫子讓衆人休息時，謝棠還在思量着晚上要如何給他送出禮物。

正支着臉想着該說什麼，面前忽然落下大片陰影，她懵懵擡頭，前面赫然是正尴尬不已的盧懷照。

謝棠刹那間就想起了自己同他莫名奇妙的謠言，也有幾分尴尬。

盧懷照蹲下來，極快又很是誠懇的道:“我娘心急了些，還望阿棠妹妹莫要計較，待你休息時，她會親來賠禮道歉。”

謝棠擺手說不礙事:“能理解，不必勞煩姑母了。”

兩人尴尬的推說幾句，随後盧懷照同她又道歉，這才回了自己書案前。

衛迎多少知曉些内情，笑着打趣了幾句才罷休，随後又拉着謝棠問今夜如何送生辰禮。

兩人嘀咕一陣，待夫子來後才停下。

這日衛子羨下值早。

因他生辰同父親忌日離得近，幼時母親沒少在他跟前提起，他的父親年輕時如何如何，她會清晰的記得父親忌日在廿三，總也忘了他的生辰是在廿七。

特殊的日子被世間最親之人不間斷的賦予不好的含義，教他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多少年來，要不就是不過，要不便從簡，隻老夫人囑咐廚房多做些菜給他，再叫他過去說着吉利話，但念及大兒媳之故，也不甚如何鋪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