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滅燈火之下，衛淑語罷便緊張地看着侄兒看，沉默的這幾息之間，她心底生了幾分悔意，不該這麼快便同子羨知會此事的。

此事須得等她同母親再合計合計，将所有的利益關系都捋順了，說明白了，再仔細說給子羨的。

謝棠是衛子羨帶回的汴京，也是他做主将她留在了國公府，起先來汴京的日子裡頭，謝棠隻相信衛子羨一人。

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是壞的，通通不堪結識。隻有衛子羨一人是幹幹淨淨的，她全身心的依賴和信任着的。

不過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時的謝棠到底還是半大的孩子，喪父之後離開故土來到這裡，偌大的府邸多的是仆從，主子各有各的日子要過，誰也不會多關注于她。

便是後來官家因其父忠勇追封侯爵，又親封她為縣君，在國公府這等顯貴門第裡，到底是不夠看。

大嫂嫂隻衛子羨一個孩子，他沒什麼同胞姊妹和兄弟，對衛家族中子弟雖好，卻嚴厲更多，時常被長輩譽為年輕一輩之楷模，到底令小輩親近不起來。

對謝棠，或因謝将軍臨終托孤之言，又或是他當真那時如他所言，是将她視作妹妹的，與對旁人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她還記得那年她在國公府探親，盛夏酷暑難消，謝棠瘦的跟猴兒似的，生了病什麼都吃不下，日漸消瘦。

衛子羨叫了許多大夫診治，可誰也給不出什麼确切的診斷，他連夜便貿然去國公爺屋前，隻等一早衛國公醒後，求他用衛國公名義下帖子，求太醫來看看謝棠。

她吃不慣汴京吃食，衛子羨便到處搜羅廚子來給她做邺城吃食。聖人說君子遠庖廚，但那一年，為着謝棠能再吃幾口東西，衛子羨曾多回挽袖入廚房，哪怕她能多吃一口，他都欣喜。

謝棠孤身一人，她的親事于情于理都該衛子羨同意才好。

而衛子羨又慣常是個嚴謹之人，國公爺将他自幼以衛家下一代家主培養，權衡利弊是他最會的事。

但話已出口，後悔也無濟于事，還不如如今就彌補，好将自己這邊籌碼再加一些。

衛淑示意女使将茶端過去，笑着道:“你也知道的，懷照他性子好，是個會疼人的。屋裡伺候的也隻有小厮，沒什麼不幹淨的，這兩年人也算上進，連他二叔都誇他文章做的好，前幾日陳夫子也是贊不絕口，這回必然會高中。”

盧家二爺是熙甯四年的榜眼，他說好，那就必然不是虛言。

衛子羨卻久未答話。

衛淑不急，盧家是書香門第，清流世家，想嫁進來的貴女不在少數，與謝棠而言，是個不錯的歸宿。

按理來講，盧懷照這個年紀，也該說好親了。

奈何盧懷照一直沒這個心思，總說要先立業再成家，她之前提過幾回。回回以失敗告終，不得已歇了心思。

這回是老夫人提起，她這才有了想法，明年春闱将至，而國公府又恰好有謝棠這麼一個性子長相都頂好的人在，且懷照對她印象不錯，要是不争取，實在是可惜。

思及此，她定了心，道:“子羨，你如何看？”

衛子羨右手手指搭在桌子邊緣，指尖摁在桌角，不見血色。

許久，他才道:“姑母稍安勿躁，阿棠身份特殊，謝将軍雖是将她托付與我，但在這等大事之上，謝棠的想法和考量是最重要的。”

不知怎的，說這些話時，心底忽然翻騰起一股無名的煩躁來，衛子羨握着茶盞的手漸緊。

許是有些疲倦了，腦海裡有些發空，已無法如何思量。

他聽見自己用最平靜的聲音道:“婚姻之事，得謝棠願意才行。”

這是自然的，雖講究一個門當戶對，但也不能硬生生的湊出一對怨偶來，這誰都明白。

衛淑笑着說好:“自然是的，畢竟強扭的瓜不甜。隻是此事，還得麻煩子羨替姑母和懷照去問問阿棠的意思了。”

衛子羨說好。

*

進了冬日，六部逐漸忙碌起來，衛子羨案前積壓的卷宗很厚一摞，忙的甚至沒空去用膳。

這日傍晚下值已不早了，他卻仍帶了幾份卷宗回去。上了馬車，他靠在車壁上，阖眸休息了會兒有些酸澀的眼睛，又點亮燈看了起來。

及至府中，将卷宗放至東書房，換下官服一口冷茶也沒喝便徑直出去了。

馮鳴腳下生風一般跟着他，衛子羨沒正兒八經習過武，國公府請來的先生教給他的招式也不過僅用于自保與強身健體。

但到了這時，馮鳴心底仍懷疑主子是不是背着他偷偷習武了。

他跟個鐵打的一樣，好像感覺不到疲憊，寅時起來去往宮裡，下朝之後到戶部衙門上值，午膳隻匆匆幾口，一直到這時。

他擡頭看一眼前面之人清隽的身影，又急步跟了上去。

到東苑梅林前，他将籃子遞給衛子羨，便停留在原地等他。

今日是衛子羨父親的祭日。

衛父生前喜梅，過世之後，每年祭日，衛子羨便來此處給他燒紙。

“你自回去，不必等我。”

馮鳴躬身拒絕:“屬下等着主子一起回。”

“不必了。”

他淡聲拒絕，不管馮鳴如何，便徑直進了梅林。

馮鳴摸摸鼻尖，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主子這幾日心緒總是不佳，時常冷着臉，怪唬人的。

主子的命令他又不敢忤逆，隻好折身回去。

……

這時，另一邊竺屏苑的謝棠在桌前燈下捧着玉器仔細刻着，已明顯能看出上邊是一叢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