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棠坐回國公府馬車上,仍是心有餘悸,适才和李映綿的話,也不知衛子羨聽到多少。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聽到了一些話,因為方才她爬上馬車之前,他忽地對自己說,賞梅便好生賞,旁的事暫且不須多花心思。
她登時便一股熱氣從腳底沖到後脖頸,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含含糊糊應了一句就麻利上了馬車。
坐上馬車好一陣兒了,臉頰還燙着。衛迎伸手摸了下她的臉,“臉怎麼這麼紅?”
謝棠伸手用手背冰了冰,扯了個謊:“許是在外面被風吹的。”
衛迎沒當回事,百無聊賴地點着裙子上的花兒:“母親怎麼還沒好啊?”
謝棠也疑惑,衛迎說二夫人臨走前被人請去說話,她就先行出來在馬車上等她,謝棠來時她就在了,但如今二人在此等了許久,二夫人還沒來。
謝棠側身過去,掀開身側的馬車簾絡,向外張望,什麼都沒看到,正欲收回視線,餘光裡看到什麼,忽地瞳孔微縮,整個臉色霎時就白了。
在不遠處的一叢竹子前,衛子羨白衣勝雪,不染塵埃,他正和兩人說着話,即便是隔着如此遠的距離,謝棠都知道他清隽溫和的面上含着笑。
而他的對面。
是雍容華貴的長公主殿下和婉平郡主。
應是她看過去的目光太過強烈太過持久,衛子羨似有感應,他忽然側首掀眸看了過來。
謝棠打了一個激靈,匆匆放下簾絡,坐正姿勢,一雙置在膝頭的手險些将帕子絞爛。
衛迎看她臉色不太好,問她怎麼了,謝棠也隻搖搖頭,說沒事。
不久之後,二夫人回來了,她笑吟吟坐上馬車,說着今日誰家的大娘子托她打聽誰家的姑娘可有婚配,姑娘品行如何。
“我聽幾位大娘子說,今日長公主殿下與驸馬還邀了幾位世家公子去了小榭長談,都說是為婉平郡主擇良婿呢。”
衛迎忽然就想起了衛子羨今日也在,聯想至早先年的前塵舊事,她看看謝棠愈加蒼白的臉色,連忙拉住二夫人的手。
“娘,别說了。”
二夫人納罕:“怎麼了,怎麼不讓說?”
二夫人左看看衛迎,右看看謝棠,卻見兩個小姑娘臉色都不甚好看,一時有些摸不着腦袋,又想着這到底是屬于皇家之事,私下裡提起來确是不好,便也别過了這個話題。
這話是止住了别開了,但是二夫人講的話一字一句地卻入了謝棠的心,耳邊雖然衛迎和二夫人低低的交談聲不絕,但她半個字也聽不進去。
胸腔像是空的丢了一塊地方,整個人都有些遊離。
生捱着回了國公府,她吃了幾杯冷茶,心裡的失落和無措卻沒有緩解半分,坐在窗邊看着逐漸西沉的落日,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徑直出去了。
與其坐在這裡自己焦灼猜測,還不如過去找他問個清楚,今夜要是不問個明白,她甭想睡着了。
東書房亮着燈,謝棠敲門聲方休便用力推開了,小厮攔都攔不住。
馮鳴正研着墨,聞聲頓時站起來,手指按在劍柄之上,利落拔劍出鞘,看向門口。
看清是謝棠的一瞬,他肩膀一塌,迅速看了一眼衛子羨,将劍收回,抱拳行禮:“原來是姑娘,屬下失禮了。”
謝棠站在門檻處,身後是擦黑的幾近灰藍色的夜色,西風緊的厲害,桌前燭火随之傾倒,明明滅滅。
衛子羨擡眸,不緊不慢地擱下手中筆,面無波瀾看着她,沒有言語。
謝棠知道這是他微怒的前兆,她貿然推門不等小厮通傳就破門而入,是不合規矩。
但她懶得管這許多了。
守規矩了又怎樣,守規矩就是一面都見不到。隻怕下回再見,就是他和郡主好事将近了。
她頂着他極有壓迫感的視線擡步,一步一步的往進去走,隻固執地看着衛子羨:“我有話問你。”
衛子羨略有不滿的蹙眉,面色不改的定定看着她,他坐在椅子上要比她矮許多,但此刻他卻并沒有被人俯視的劣勢。
他背脊挺直如青竹,身姿清隽俊逸,見謝棠走近,微斂眉,示意馮鳴出去。
謝棠走到他的書案之前,裙子都貼在書案之上,身後木門輕阖。
這一聲之後,整個書房便隻剩他的二人,熟悉的環境和沒有旁人幹擾的情景之下,滋生了謝棠心底積攢許久的勇氣。
她繼續往前,直到兩人隻隔一張桌子。衛子羨身子微往後仰,擡眸看着強裝鎮定的小姑娘,心底的氣也消了大半。
下一瞬,謝棠垂在身側的手擡起撐在書案之上,她居高臨下地看着衛子羨,又一次重複:“我有話問你。”
衛子羨目光從她細長白膩的蔥白指尖一路往上,同她對視。
他頗為好整以暇的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之上。
聲音低緩,摻雜幾分無奈:“你說。”
雖是自己俯視他,可謝棠卻覺得她的底氣有些不足了,衛子羨光坐在此處面無表情看過來就令她掌心生冷汗。
但是憋着不問的話……
不行,來都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