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屋中豆燈盞盞點亮,李硯書診完脈,觀謝棠病情已平穩,這才起身行禮,作辭歸家去。
雲綻出門送人,邁過門檻的瞬間,餘光似是看到一個人影在拐角之處,再待仔細去瞧時,卻什麼都沒有了。
天色一寸寸黑沉下去,難免有晃眼,便疑心是自己看岔了,沒再多理會,好生送了人出去。
兩人前腳出了月亮門,後腳隐在拐角暗處的人便走了出來。
衛子羨看着那遠去的少年的背影,眉心不自覺的擰起來。
馮鳴小心打量着他:“主子,咱們還要去看看謝姑娘嗎?”
怕驚擾了屋中病榻之人,他聲量壓的極低。
說罷,許久等不來衛子羨回複,還當是他沒聽到,他斟酌着又重複了一遍。
良久,衛子羨搖頭:“不必了。”
話落便拂袖離開。
馮鳴墜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跟上,趁着夜色昏暗,悄悄觑他神色如何。
也不知适才被大夫人喚去說了些什麼,郎君從掀簾出來時就有些神色不虞。
這李大人也真是病急亂投醫了,再如何說,也不可讓李公子一介外男久居于謝姑娘之處啊。
正這麼想着,忽地對上前方人蓦地看過來的一雙眼,馮鳴悻悻收回視線,擠出一抹尬意的笑來。
“昨日落了雨,夜裡恐寒涼難眠,她這病才松快了些,去吩咐人給屋中先燒上炭盆。”
青年聲音泠泠悅耳,與平素并無多大差異,馮鳴忙不疊應下。
……
謝棠在榻上休了整整三天,人雖是窩在被衾中睡着的,但心卻沒閑下來,總還是惦記着衛子羨。
可他隻命人給屋中送了暖,旁的事是一概沒做,就連一句話都不曾差人遞過來。
這整日悶着本就愁緒頗多,加之近來天氣不好,總愛下雨,心裡更是愁雲遍布了。
謝棠坐起身來,揪着被衾上的花紋,有些出神地思量那日大夫人所言。
雖過去好些日子了,但趨利避免的本性,教她總也害怕回憶起當日情形來。
今兒是實在是閑了,又對衛子羨實在想念,不得不去認真想這事兒。
大夫人既從前不曾同她如何相與,打她到了汴京也未見過她與衛子羨有多麼的親近,那她當日叫自己過去就必然是有目的。
讓自己去問衛子羨可否中意婉平郡主?
一件事将他們三人皆牽扯進去。
說明大夫人許當真中意婉平郡主這個兒媳,但衛子羨是不願意的。
甚至……
謝棠揪着被衾的手微微攥緊,睫毛不安的顫動着。
甚至于大夫人是知曉自己對衛子羨百般糾纏的。
“國公府的門第——”
她輕聲重複大夫人之言,心裡更加明了。
大夫人借門第有别說她替衛子羨所選娘子,又借機敲打自己,莫要癡心妄想。
謝棠垂着眼看着錦被,眼前氤氲起一片水汽,霧蒙蒙的,豆大淚珠砸在被上,泅開一大片,加深了牡丹花紋顔色。
門第是打娘胎裡就定好的,她如今身上這縣君這名頭還是蒙父恩才得來,雖與國公府比來很是不夠看,但既定事實無從更改,且自己更是十分知足。
若舍這名頭換父親歸來,她心裡頭千萬個願意的。
衛子羨端方君子,如琢如磨,若他當真因門第而有偏見,又怎會昔年在邺城之時為一浣紗女和軍中副将做那證婚人。
豈會為賀愈胞弟賀九郎求娶醫女而遭父責難時,為他在賀老跟前周旋說好話。
甚至放言——娶妻娶賢、娶所愛,結親便結那良善人家,斷不可因營營之利而将兒女親事當生意來做。
他既能說出這話,就不會在擇媳之時,僅看中門第,而不考量其他。
衛子羨不是那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