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為着阿棠。”
衛子瀾不假思索的回答。
衛子羨将帕子丢在桌上,重新拿起筆,沾了沾墨汁。
衛子瀾以為他要題字了,卻見他腕子一轉,重新在謝公箋上落筆。
“四哥!”
衛子羨擡眼看過來。
觸及他沒什麼表情的臉色,衛子瀾縮了縮脖子,指了指自己的話,小聲說:“四哥,你是不是寫錯地方了。”
衛子羨收回視線,行雲流筆地寫自己的東西。
“我有說過要題字嗎?”
“但那是謝棠,同旁人不一樣。”衛子瀾驚訝又着急,繞過桌子到他身側。
“她差你讓我題的?”
衛子羨忽地丢下筆,目光直直看着他,提高了音量。
怎麼好端端的就動怒了,衛子瀾微愣,說不是,“那不是你同她素來親近,我想着她會喜歡。”
“不必。”衛子羨靠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既是你的心意,便由你送出,不必再添我的字,反而糾纏麻煩,說不清是你所贈還是我所贈。”
見他态度實在強硬,不肯再題,衛子瀾也隻好作罷,他往前走近些,将畫卷卷起來收好。
正欲拿起來離開時,衛子羨忽然伸手摁在畫卷上。
“四哥?”
衛子羨捏住畫的一端往自己懷中拉,淡聲道:“今日尚有的忙,待我有空再題字。”
衛子瀾頓時喜上眉梢,松開自己還握着畫的手:“四哥你改變主意了,我就說嘛,你同阿棠是何關系,此等小事,怎麼會吝啬到拒絕。”
衛子羨呵笑一聲,将畫置在另一邊的空位置上。挽袖将桌上墨迹早已幹透的紙箋折起來,夾在前邊的書中。
不冷不熱的說了句:“是不至于。”
辦妥了事情,衛子瀾放心的離開。
衛子羨坐在椅子上,眼神虛空的看着豆燈,良久,他将畫卷拿過來,徐徐展開,方漏出畫中人眉眼,他又重新将畫合起來,再未打開。
他靠在椅背上,閉眼假寐,腦中卻不由得閃過幾幀白日裡謝棠同李硯書腦袋抵在一塊兒,行為親昵的舉止。
便是回想,他都不悅的擰了眉。
片刻,他又想。
這兩日自己情緒因謝棠而有的幾次不受控的情況,實在是糟透了。
雖在看到謝棠哭的肝腸寸斷時起過念想,想着自己順謝棠心意,娶她為妻也好。
但後來謝棠也變了心思,她答應了與李硯書成親。
于他,于謝棠而言,都是樁好事。
且他觀謝棠對李硯書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說是滿意的。
或許,正如賀愈所言,小女兒的喜歡恰如六月的天,慕艾之情變的也快。
一切也勉強算是按計劃進行,沒有半點差池。
按理來講,他該為此而欣喜。
但是,怎麼每回看到謝棠同李硯書在一處時,他總是心情煩躁呢。
這種情緒不對,該早些轉變過來,本是喜事一樁,不能因他而壞事。
衛子羨揉了揉太陽穴,頗有些煩悶的思量,定是因為意識到謝棠即将離開自己,才會産生此等患得患失之感。
畢竟,謝棠七歲時,他就已識得她。
此後的每一年,都是他陪着謝棠渡過,陪她哭、陪她笑、陪她在夏夜抓過螢蟲、也在冬日砸過雪球。
翻過年謝棠便十六歲了,整整九年,他二人都在一處。從她九歲之後,在這偌大的宅中,謝棠更是全身心信服的也隻他一人。
九年,人生又能有多少個九年。
他總說謝棠依賴自己,或許在這九年的春秋裡,他對謝棠也有了另一種意義上的依賴。
平靜日子突生變故,恰如平湖驚石,水波不靜不休,而今他感到不适,實屬正常。
過些日子就好了。
眸光看到那副卷起來的畫,衛子羨手指微動,随即起身,将畫放在身後書架最高層之上,平素輕易難看見。
便是衛子瀾說破了嘴,他仍不願題字。
沒有任何的緣由,就是打心底抗拒。
這畫就且擱在此處。
待日後再談其歸處。
……
夜半風急,凜風吹打窗棂吱呀作響,謝棠忽地被驚醒,躺在榻上睜着眼睛仍沉浸在方才夢中。
夢中情景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了。
那時娘還活着,她最愛将謝棠摟進懷中,笑着一聲聲柔聲喊她乖乖。
有好久都不曾夢到過母親了。
也不知是白日裡李硯書說起幾件他幼時趣事,勾起謝棠兒時回憶。
還是因她明日一早待做之事之由。
亦或是因在睡前,她胡思亂想時,忽地生了妄念,想着要是母親在世,她會否再有機會到汴京城來,會否同衛子羨相見、相知、相識。
她将手臂遮擋在額前,在沉寂無聲的夜色中,悄悄歎了口氣。
再三告誡自己,清醒一些,再清醒一些。
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過多沉溺舊事,隻會損身又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