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書目送他離開,直到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方坐下,輕聲感慨:“四公子當真宅心仁厚。”
謝棠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李硯書看出她的異樣,關切道:“這會兒日頭過去了,可是覺着外面冷了?”
謝棠連忙搖頭說沒有,“不過是方才聞得衛……四哥說起友人之事,一時有些傷懷。”
知她身世悲苦,李硯書也沉默些許,幹巴巴安慰道:“往後都會好的。”
片刻,忽有陌生女使進來,張望着找人,看到謝棠在何處,急忙小跑着過來,手中托盤中疊着一件厚實的白底綠萼梅的披風。
“謝姑娘,這是四郎君方才差人讓送過來的披風。郎君還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姑娘要是覺着屋中憋悶,他晚些時候送輪椅過來,免得走動多了,使得傷口難愈。”
謝棠捏着帕子瞧着那披風,一眼便看出那是自己先前留在衛子羨那處的。
她沒有接過,也沒有讓雲綻收下。
“不勞他費心,我這就要回屋了,這披風你帶回去吧。”
女使為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是才進的國公府,尚不知府中主子們脾性,恰才是世子交予她的頭一件差事,要是辦不好,就怕自己回去受責難。
見她局促不已,又是個面生的,謝棠無意為難她,便道:“你放下吧,我差我的人送回去便是了。”
女使這才舒了口氣,恭敬行禮便要退下,方走了兩步,又道:“姑娘,郎君還說,若您考慮好了,早些予他答複。”
就知道他今日不可能僅為同窗之事而來。
謝棠雙手絞着帕子,心中氣憤難消:“勞煩你替我托句話給他,便說我早就給了回話,除非磐石生花、流水向西,否則不會再改了。”
饒是李硯書再遲鈍,也查覺出他二人如今有了龃龉。
心知這些事不好過問,但窺得一二分謝棠氣惱模樣,又見衛子羨恰若彌補過錯模樣,不由得勾起腹中疑慮。
“阿棠……”
“李郎君。”
兩人同時開口,皆是一愣,李硯書笑了笑,道:“你說。”
謝棠颔首,肅容道:“李郎君,我有一問,你要如實回答我。”
她生的好看,笑時好看,如今苦惱的小臉皺成一團的模樣也好看,李硯書平素見她,謝棠總是明眸善睐,笑意吟吟,鮮少這麼愁悶。
他愣了片刻,不由得坐直身子,道:“好。”
“若有朝一日你封侯拜相、加官進爵、青雲直上時,有人欲要你我和離,令你迎娶高門貴女,你可願意?”
李硯書搖頭,義正言辭道:“你是我誠心所聘,且不說我資質平平,做不到那等地位,便是真有幸得着朱紫,也斷然不會做出那等事。”
“那若是如今有人要你現在就同我退婚,你會願意嗎?”
李硯書微滞,看着她,一時腦中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會這麼問,可是你我親事生了變故?”
謝棠卻不答,仍道:“雖有些冒昧,但我想知道,郎君是否娶誰都行,是不是我也無甚大礙。”
她如今不好出門,難保衛子羨何時就去找李硯書商議退婚一事,若是李硯書無意于她,退婚之事定然會很順利。
但要是李硯書對她有丁點兒的歡喜,她心裡也就有了底,隻要他們兩人執意不肯,誰還能拆散他們。
她決計不肯再同衛子羨再生糾葛。
“不一樣。”這周遭沒有好景緻,也非多麼難忘的場景,剖白心意,實非絕佳之地,但她既問了,他也不能再扭捏支吾。
“雖你我是媒妁之言,但早在舍妹口中,與阿棠就見過千萬回了。衛家書塾同窗月餘,知你上進努力,脾性皆佳,良善性均,能娶你為妻,我心甚喜。”
有這話就夠了。
謝棠揚唇,眉眼彎彎:“我知道了。昨日同四郎君争論,他說許多人平步青雲之後,抛卻糟糠之妻,世間薄情負心之人,讀書人便占十之八、九。我說,我所識讀書人不多,但我知,李郎君絕非那等人。”
雖是些莫須有的話,但确實為謝棠所思,她說的誠懇,李硯書自然聽的受用。
但思及方才女使所言,他倒心中難安,道:“不知适才那位女使所言,要你考慮的是何事?”
謝棠笑的愈發燦爛,臉不紅心不跳的騙他道:“他令我整日喝湯藥,不得走動半分,還說日後不可再打馬球,可我早些時候就應了衛子瀾,要同他去賽馬,怎能悔諾,這才争論幾句。”
原是為着這事,李硯書雖覺哪裡奇怪,但到底沒怎麼多想,道:“還是養傷為重。”
***
案上昏燈明滅,披着外衣坐在桌前翻看着信件的人,聽得下首小厮彙報,良久都未曾出聲。
他仔細将信中所言之事,細細看了幾遍,随後慢條斯理的折起來,置在火前。
火舌瞬間吞沒紙張,隐約得見紙上寫有“李”、“其女”、“泾陽”等字,霎時便消失不見,燃燒的火焰映明他清隽眉眼,鳳眼淩厲如刃。
“磐石開花、流水向西。”
他低聲重複一遍,聲量雖低,卻令傳話小厮生了一腦門的汗。
衛子羨揮手示意他下去。
燭前灰燼不慎沾在指尖,他輕蹙眉,拿帕子擦淨指尖。
像是回應方才那話一般,淡聲道:“且等着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