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這幾日天公也作美,一日賽一日的暖和。
屋中鎏金爐中雪中春信燒着,香氣浮動,珠簾晃動間,便見山水屏風旁的桌前,兩人相對而坐。
“我已大好了,跳跑都不成問題,這藥酒是上好之物,先前你送來的尚未用完,這一瓶你帶回去吧。”
謝棠将小瓷瓶推過去,見李硯書臉色不好,神色也滞,關切道:“昨夜沒歇好嗎,可是近來讀書太累了,我瞧你今日心不在焉的。”
李硯書提提唇角,“我沒事,藥酒方子我爹有,不愁制不出來,這一瓶妹妹且留着,日後若有個磕磕碰碰的,塗上一些也省得留疤。”
他又推過來,從小厮手中接過幾本書,道:“這是之前你拿給我的幾本書,我都讀完了,今日還回來。”
謝棠接過來翻了幾頁,見頁面與從前借出去時别無二緻,可見他有多麼的愛護書卷。
她想了想,道:“正好你來了,你随我一道将這書放回閣樓去。”
近來衛子羨因舊友遠道而來之故,常在家中待着,那位鄭郎君,謝棠見過一面,通身氣質如朗月照庭,清隽又冷傲,生的也是極俊的。
衛迎說,鄭郎君學問好,是昔年的兩榜進士出身,如今外放在儋州,政績斐然,官聲極佳。而今千裡攜母赴京求醫,在朝中引起嘩然,朝野上下皆贊他重孝敦厚,官家更是賜他許多珍貴藥材與錦羅綢緞,又下令太醫院為鄭母診治。
鄭聿之與衛子羨同窗舊友,經年未見,一朝得以日夜在一處,常夜深未眠,探讨政務與詩文直至東方既曉。
是以,近來衛子羨常在東書房,隻要她去,見到他的可能性就極大。
那日馬車上不歡而散以後,謝棠次日便殷殷去東書房同他請罪,誰知一見面,他便說什麼是他不該妄意插手她之事,她所言沒錯,既是沒錯,便無須當什麼廉頗負荊而來。
好賴話皆讓他一人說全了,謝棠也不欲再張口,正巧鄭聿之來尋他,她便借口離開。
橫豎是不比從前了,她與衛子羨到底是生分了許多,如今去東書房便也覺着處處不合适,孤身一人不想去,怕碰到他徒生尴尬。
若是攜了李硯書一道,兩人将書還了,可趁機再替自己挑幾本書回來解解悶,便是碰到衛子羨,也有李硯書與他周旋。
國公府藏書頗豐,文人墨客皆知悉,又經她提議,李硯書自然沒異議。
打東書房青石闆走過時,謝棠正暗歎今日可巧沒遇着他,沒兩步,卻見書房軒窗被人從裡推開,支起半扇。
窗前兩盆紅梅枝幹遒勁,疏斜枝桠之後,一道清隽溫雅的身影便立在那處,他雙手扶着窗框,似是沒料到會看到這兩人,竟也有幾分愣神。
片刻,謝棠收回目光,扯了下李硯書袖子:“恐四哥同人議事,咱們快些走吧。”
李硯書飛快瞥了眼周遭,見那窗後果真有二人對坐,自是加快步子。
閣樓還是悶,不過灑掃的幹淨,謝棠進去先将窗子推開,窗外海棠枯枝橫在眼前,再遠眺可見國公府碧瓦重重,檐角疊影,尚有積雪未融,壓在屋頂陰僻處,晴光映雪也有些許刺目。
謝棠半阖眼,将窗子開的更大些,迎面吹了吹北風。
“阿棠?”
李硯書适才将那幾本書放回原位,轉眼卻不見謝棠,一路尋過來,卻見她趴在窗邊,上半身都探出了窗外。
他心下猛地一跳,伸手将她拽進來:“你在做甚麼?”
謝棠對上他驚詫又擔憂的表情,扭頭看看窗子,笑着指着外面,給他道:“窗外這是幾株海棠樹,再往右有一棵玉蘭,我幼時常在此處趴着。每每春天時,暖風拂面,花香撲鼻,極為惬意,我熟知此處,窗邊不會有危險,我有分寸。”
李硯書順着她的手指看了眼外邊,然後牽着她的手往裡走了幾步,微微附身同她道:“從前年紀小個頭也矮,勉強夠個窗邊,也必不可能是你獨自來此,定然安全。但此舉危險,方才我看到你身子探出去,三魂都吓沒了一半。”
他聲聲懇切,言辭鑿鑿,滿眼都是擔憂,掌心的溫熱渡到她手心,謝棠仰臉望着他,忽然覺得,李硯書此刻擰在一塊的眉都生的好看,他眼尾的褶皺随着蹙眉而加重,盡是對她關懷。
她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過他,從前隻覺他身上書卷氣有之,少年意氣有之。而今細看更覺他中正俊郎,如霜中青竹,在他的眼底,她看到了自己。
見她久不做聲,李硯書隻當謝棠不樂意了,他心下暗惱,抿了下唇,手掌搭在她的肩頭,附身同她平視,甚至略略低于她些許。
“方才我言重了些,阿棠,你千萬别惱。”
胸腔中像是藏了一隻兔子,他方才說了些什麼,謝棠根本沒有聽清,隻覺他掌心的溫度太燙,燙的她呼吸都輕了也慢了,鼻腔有些發酸,眼前也漸漸模糊。
“阿棠。”
“李硯書。”
李硯書看着她如春日海棠般薄紅的臉頰,盈着春水的眸子,不由得喉嚨輕滾動,他倉皇垂下眼睫,輕“嗯“一聲以示回應。
謝棠斟酌片刻,輕聲道:“你爹娘看好日子了嗎?”
李硯書一時未反應過來,須臾,明白她說的是婚期,他欣喜若狂,眼睛瞬間亮起來,長臂一伸将謝棠攬入懷中。
謝棠臉頰貼在他的胸膛處,劇烈又快速的胸腔跳動聲,聲聲在耳畔。
一開始定下婚事時,李硯書是詫異的,他同謝姑娘交集不多,平素兩人碰面也客氣疏離。
那時聞得她或與盧懷照結親,夜半心底也生出過幾分怅然,想過若是謝棠能嫁與他為妻,該是如何情景。
後來他安慰自己,自己對謝棠生了情愫,多與妹妹常在他耳畔提起謝姑娘如何如何,又曾多次打趣自己同謝棠,他才會有這種想法。
明白兩人再無可能後,他便藏下自己所有心思。
沒過兩日,母親來書房看他,問他可有心儀之人,可願娶謝姑娘為妻。
李硯書手中的筆掉在桌上,污了一張寫了好字的薛濤箋。
他問:“可是謝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