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不見了。

“是他爸爸接走的，他沒有和你說嗎，爸爸媽媽一起來的，就中午放學那會，然後下午周祈生病請假了。”班主任楊玫的電話裡說得很清楚。

周妄此刻剛泡圖書館出來趕往一中門口，已經是周祈下午放學的時間，他答應過周祈今天可以不用上晚自習，然後放學周妄接他過生日。

周妄沒有等到周祈，直到所有小孩吃完晚飯，趕回教學樓上晚自習，門口家長收拾着飯盒，他終于給班主任楊玫打了電話。

“好的，謝謝老師。”周妄挂斷了電話。

他沒什麼太多的感覺，如果是被周梁接走的話，大概率也就帶周祈吃吃玩玩，和周妄帶他做的事情差不多，而且還能剩下很多的時間去學習，不用他操心。

省事。

周祈沒有配手機，連那種平常小孩和家裡聯系的電話手表都沒有。

他沒有辦法給周妄發消息。

周妄當無事發生往公寓樓走，路過這幾天帶周祈回家的小道，直到下一個十字路口，他打了個車去工廠。

鐵圍欄擋住，來往的工人都得刷工牌進去。

周妄看着稀泥的路真煩得要死，走進去他今晚又得刷鞋。

“找人啊？”有個叔操着方言問他。

他也是熱心，但周妄隻會說方言罵人，根本沒有辦法正常交流。

“找周梁，梁木頭子。”周妄用普通話說完自己都先笑了。

這叔聽普通話得反應會。

“什麼褲頭子？”

周梁從小教他的，别管對方和你說什麼，北苑這些話得學會，各種吊**，雞**，草****，土老**，灌輸到周妄的耳朵裡，小小的周妄點頭，上學後第三年才評上少先隊員，老師說他成績好，素質不詳。

“兒子學醫的那個。我爸。”周妄給出點特征。

因為周梁天天拿着他在外到處吹牛逼。

說他兒子神醫下凡，以後當了醫生後，他周家就醫院有人，什麼困難找他開口，他就讓周妄去派人解決。

周妄總拆他台，拍他老子的臉，“給神醫點學費？”

周梁就罵罵咧咧幾句，收斂不說了。

“哦——早講嘛，食堂呢，剛才還見到。”這叔顯然認識周妄的爸，常在一起喝酒抽煙打牌的，都熟。

周妄點頭道謝。

來過幾次，還算有點印象，周妄沒去食堂，照直去員工宿舍，他知道周梁在這有床位。被好心阿姨帶路，周妄推開了鐵門，雖說他情緒穩定，見此場景也得罵句草。

還夫妻宿舍呢，雙人床，一屋能睡倆對。

周祈正趴在靠窗戶邊的木桌上寫作業。房間沒有一個大人，周梁的包還挂在床旁的架子上。

“周祈。”周妄喊他。

少年正埋頭寫題，擡眼見到是周妄，整個人毫不誇張，簡直原地跳起，他大喊的不是“哥！你怎麼來了！”也不是“哥！我好想你！”

而是，“哥！咱爸找了個婊子！”

本來給周妄帶路的那個阿姨瞬間愣了下，走進屋捂着周祈的嘴，“小孩子瞎說什麼呢？誰教你的？”

“我教的。”周妄平靜地走過去，将周祈扯了過來。

也就正在這時，門口走來一位女人，年紀當周祈的媽有些勉強，當姐又太過老态，結實的身體穿着厚大衣，雖不說胖，倒也顯得肩背臃腫，她手上端了盒飯。

雙眼皮，圓眼，給人第一印象并不尖酸刻薄，臉上挂着笑。

“你是周妄吧。”她先是對周妄打招呼，然後把盒飯放在桌上給周祈，“飯來了，先吃。”順手還揉了揉周祈的腦袋。

周祈沖着周妄擠眉弄眼的，周妄自然明白這位是他嘴裡的女人。

“也沒事先和你打招呼。”女人給了身邊那個阿姨一個眼神，後者就将門關上，這個時候飯點，飯點結束後就繼續到流水線，房間暫時不會有别人進來。

周妄瞬間明白他爹周梁的尿性，什麼破事不敢自己面對他，還得讓女人替他開口。

“你學醫壓力很大吧，我和你爸呢，其實......是朋友，也有組建家庭的想法，如果周祈跟着我們帶的話，對你也輕松點。你看你...”柳曉燕面對周妄，怎麼說也是成年人之間的對話，不像真對小孩那麼好開口。

該懂的，周妄又不是傻子。

可周祈明明是周梁先扔給他的，怎麼，現在想通了？

周妄淡淡看着她，直到看見她的手占有地搭在周祈肩膀上，他有點不舒服。

那她這不就是白撿個小孩嗎。

周妄目光又挪到周祈身上，周祈腦袋跟個撥浪鼓似地搖頭。

哥倆從小性格就一樣，不輕易和人急，就背後窩囊地反抗一下。

其實這事對周妄沒什麼壞處，經濟上減少了開銷，時間精力上也對他有利，他眯了眯眸子，想不到有什麼不同意的理由。

“我和你爸為了省錢，住在這樣的宿舍，每天也就吃點食堂這種打飯......”柳曉燕見周妄沒反應，開始打苦情牌。

“多少？”周妄直接打斷了她。

“嗯？”柳曉燕頓了下。

“你說你和他一起省錢，現在兜裡有多少。”周妄問得直接。

“最少也......小五萬吧。”柳曉燕比了個數。

“我問你。”周妄将視線重新落到她身上，周梁身上有個屁的錢，純騙這女人的。

“攢了十萬。”

十萬。

一個孩子，念初中，一個月生活水平按照一千五算，學費，書費，輔導班費，再到高中，總共六年，沒個幾十萬打不下來。

至少他們現在還在賺。

也夠了。

哭慘對周妄沒用。

周妄覺得誰都沒他自己過得慘。

至少打飯還知道兩葷一素呢，周妄有時候連續兩周隻靠泡面過日子。

要不是廠裡管着不給偷帶剩飯出來給家屬，周妄還指望周梁能把他吃飯問題解決了。

“行，領證了也别告訴我，不随份子。”周妄點頭，轉身離去。

周祈傻眼了，他聽不太明白，聽到五萬什麼的數字，以為他哥給他賣了。“哥？！不是，哥？說好同甘共苦呢？哥！”

一下午周祈都保持冷靜，等周妄來接他。

現在是真絕望了。

周妄聽着耳後的聲音，最後幾聲“哥”裡還染着哭腔，周祈明明一個下午都沒哭沒鬧的。

如果都是窮日子，那麼他情願跟哥過。

走到樓梯口位置，周妄瞥了眼天台，走上去，周梁果然躲在這裡抽煙。

“想幹嘛？”周妄皺眉，不太想見他的其實。

“真活不下去了，你也不管管家裡。”周梁還是那樣德行。

兜裡有點錢還能買包煙，也就是盯着那女的錢了，多大的人還玩這套。

“她之前跟個男的，人家給她甩了，流過孩子，不能生養，日子搭夥過也容易些。”周梁狠狠抽着煙，頗有苦說不出的感覺。

周妄不太想管父母愛情，“這個月錢到了沒。”

“你這死孩子，怎麼跟你媽一樣開口閉口就是錢的。”周梁談錢臉色瞬間變。

周妄直接上手掏他兜，像周梁這種人，錢放銀行裡，放支付寶微信裡都不行，他就喜歡攥着現金。

一大把紅鈔抓在手裡，周妄和他扭打在一起，狠踹了他一把，才潇灑走人。

不管着他這些錢，遲早被他打牌輸完。

周妄有專門的銀行卡存這些錢，裡面的金額分為二七，二是留着給自己和周祈生命意外治病的，七是留着給周祈上大學和以後娶老婆的。

老婆本他哥給他從小就攢着了，雖然錢是周妄一點一滴，親手從他們老子褲兜裡掏的。

回到家後，周妄才發現給周祈買的新鞋沒帶走，因為沒有給周祈備用鑰匙，那倆人也不會動周祈的行李，家裡還是他早上出門的模樣。

周妄看着鞋架那雙鞋，周祈說要等到生日這天穿的。

周妄好累，獎學金下來的話，這學期是能拿到一萬的國獎，再湊兩千是可以去南醫學，兼職工資也小幾千，除去房租水電費，這些錢說多也不多，說少也夠養一個周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