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交潤社位于四條通和木屋町通交叉口,是京都最高級的酒店。或者說得更準确一點,是京都最頂級的地下酒店——來往其間的不是名門公子,就是上層名流,名利權貴多少都沾了些。我則繼承了小說裡設定的身份,成為了這裡的紅牌。
雖然我也無法理解一個充滿頹喪感的男人是如何成為紅牌的,但大家顯然都默認了這件事。
而織田作,不過是一個被同事硬拉來的中學曆史老師,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你走吧。”我歎了口氣,“趁還沒人找你麻煩以前。”
“我不怕麻煩。”織田作拉住了我的手,“我帶你走。”
“走?”我仰頭望向了天。暖黃色的燈光晃得我昏昏欲睡,隻想倒下一了百了,于是我輕輕往回抽手,借着穿越的事答非所問地敷衍着,“很遺憾,故事沒寫完,誰也走不了。”
“那我就改寫這個故事。”他再次握緊,強迫地拉着我看他,“我會帶你走的。我會解決一切的。”
不,你什麼都解決不了。你連自己的困境都解決不了。
因為《賽馬》的故事,織田作的故事,都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啊。
《賽馬》中的一代最後會因為癌症死去,紅顔不複,甚至讓丈夫寺田先生動了親自送她上路的念頭。而你......更是會死在自己缺失的希望裡。
或許我現在感受到的,就是你那時的想法吧?
我覺得有些累,僵持間突然想起了教我們日本文學史的老師。那是位年紀很大頭發灰白的老先生,上課還端着傳統的文學書,聲音又幽又沉的和我們講日本文學中的物哀底色。我因為遲到晚去,被迫坐在了第一排,隻能耐着性子聽與那時活力四射的我全然不符的調性的文本。課的内容已經全然忘記了,隻有老先生沉重的背影,幽哀的語調和一聲聲歎息還留在心裡。
我當時說,不愧是研究日本文學史的先生,整個人就是日本文學氛圍的體現。
現在我說,不愧是入鄉随俗,我竟也染上這種底色了。
老先生的虛影慢慢和我融為一體,連帶着我也看老了一切。金碧輝煌的交潤社會敗落,油膩的男人會枯萎,隻有織田作,永遠也看不到白頭。
而我,卻因為那異能力,什麼也做不了。
“織田,”我仰頭飲下一口苦酒,“我真的沒想到......原來這麼重要。”
礙于世界設定刻意隐瞞人稱吐出的意味不明的話傳到了他的耳裡,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将他寬大的手掌伸向了我的頭頂,緊接着......輕輕地揉了揉。
“織田先生。”旁邊突然走來了一位招待,是我的同事,“隔壁您原來想要求見的藤原導演想要見您。”
藤原是京都大貴族出身,又趕上了時候喜歡折騰些電影。折騰着折騰出了名氣,最近正在為他的新片選角。
按照設定,一代本身是要向他的助導暗送秋波試圖攀上這艘大船的。
“知道了。”我盯着織田作讓他收回了手,這才起身回道,“我跟你過去。”
“還有這位先生。”招待彎下了腰,“藤原先生也想請您過去。”
織田作自然跟上。不多時,我們就見到了位于頂樓的人。
他約莫四十來歲,頭發有些發灰,整個人說不上英俊,眼睛卻很有神,倒真像個搞電影的瘋子,有種藝術家慣有的瘋勁。
“一代先生,以及這位紅發先生,随意坐吧。”他揮手讓人拉上了靠近大廳一側的簾子,又點了根煙,“你們都是很有故事感的人,我的鏡頭喜歡捕捉這樣的故事感。”
“先說說你吧,一代君。”他吐了個煙圈。我不喜歡這樣的味道,不由往後避了避。
“抱歉,是我怠慢了。”他見狀笑了笑,手裡的煙卻完全沒有要熄的意思,仍是靜靜地點着,嗅聞着空氣裡的煙味,“我這人,遇上開心的事的時候就喜歡點根煙。見諒一下吧。”
“最開始我對您其實沒有抱有什麼期待的,一代君。”他仔細打量着我,像是拿刀在刻着我的身形,“我一直知道交潤社有個頹喪的男人竟然能讓不論男女都生出救風塵的欲望,迫不及待地想要花更多的錢,拉他出泥濘,卻誰也沒有達成這一宏願。”他頓了頓,繼續品評着,“雖然您的名号很響,但畢竟是個招待。這一帶最不缺這樣的人,所以我拒絕了你的會面請求。”
織田作聞言看向了我。對于他的目光,我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但是我沒想到,您居然這麼符合我心目中的主角氣質。”他大笑起來,“剛剛在樓上不小心看到了全過程,我覺得您很符合我下部電影的主角形象。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答應我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