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啼細細咀嚼這幾個字眼,神色越發平靜。
冷不防頸上一陣銳痛,尚未結痂的鞭傷被人用尖牙粗暴地撕開。他擰眉瑟縮了一下,掙動的雙手在下一瞬被人牢牢按住。
“吾還以為……”江勒鹿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有些虛弱,吐息之間不再冷若冰雪,濃濃的血腥氣彌散開來,“你想要吾的身體繼續給那死鬼當容器。”
莊啼默了默,道:“此事不勞大人挂心。”
“沒有最好。”江勒鹿冷漠地哼了一聲。聲音慢慢低了下去,“都說靈妖血鮮肉嫩,要吾說,合該慢炖,不宜生吞。”
他語氣純然帶稚,不似先前冷硬,聽着倒像是被哄騙的孩童在嘟囔着認真抱怨。
莊啼側耳聽了個大概,堪堪恢複一點溫度的眼眸又重新冷了下去:“你說什麼?”
江勒鹿充耳不聞,額頭靠上莊啼染血的肩。他的神色是少見的柔和。
“吾說……吾這麼大度,讓個身體未嘗不可。”
江勒鹿輕聲開口,聲音低啞疲憊,緩慢閉上眼的一瞬,滿室燭台嘩地亮起。
莊啼欲将其推開的動作猛然一滞,寂靜的石廳似乎仍回蕩着江勒鹿最後說出口的那句話。
他說,讓我再看你一眼。
莊啼慢慢垂下眼睛。
靠在肩上的人是從所未有的安靜溫順,睡着了一樣,沾了血的唇角微微勾起,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惡劣樣子。
莊啼神情怔然看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伸出手,想把人扯遠一些,剛觸上江勒鹿的後背,卻摸到滿手冰涼,那一身的墨色錦袍,竟不知何時被冷汗浸透。
可見這人方才并不好受。
卻還要故作多情地來一句“讓我再看你一眼”,總歸是要變着法子來惡心他。
莊啼忽然想起這人即使變小,模樣也比尋常孩子要兇上許多,也難怪有總有人說江勒鹿是披皮的不死惡鬼,光靠名字就可止小兒夜啼。
月亮終于從雲層後冒了出來,可惜這滿室燭光輝煌,再不需要月華傾灑。
莊啼想起身,卻發現地上不知何時又被施了一道千鈞陣法。
但千鈞陣法也有時效,至多一個時辰。
他面色不虞地掃了眼江勒鹿,沒去探他的鼻息。
視線再一次停在江勒鹿的臉上。
冷白的面皮,烏黑的眉睫,沾了血迹的格外鮮紅的唇。
“你看起來可比我像妖怪多了。”
莊啼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如是說。
“我最多等你到天明,到時候你若不醒,那你先前說的那些,我便當真了。”
*
另一邊。
【……宿主,能别看了嗎?】
系統聲音說不出的幽怨。
“……”江樂鹿如夢初醒,指尖懸在系統給出的道具啟用鍵上,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再次回眼看向不遠處,明亮燭光下,那一黑一白緊緊靠在一起的兩道身影,他們的影子被無限拉長,瞧着竟也有幾分親密無間的味道。
江樂鹿靜靜觀察他們片刻,又想到原主那些讓人一眼難盡的内心戲,不由歎了口氣。
他給自己的定位,一直以為都是被系統趕鴨子上架的打工人
系統望穿秋水,不斷催促着:
【用完記憶碎片就可以回來了,我們這邊會幫您按暫停的。】
江樂鹿糾結的倒也不是這個。
他耳邊響起原主最後說的幾句話,心緒變得無比複雜。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道:“如果我繼續占着原主的身體,那江勒鹿是……就這樣消失了嗎?”
回應他的是系統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仿佛他問了一個很多餘的問題。
【江勒鹿的去向問題無需宿主費心。】
【除了天道化身的主角,沒人能決定他的生死。】
【包括我們。宿主很快就會與他再見面……以一種别的方式。】
系統聲音依舊平緩,聽來卻卻有些沉重。
江樂鹿聞言,神情莫辨地點了點頭,輕垂眼簾,轉了轉手中的青色羽毛。
江勒鹿給他的感覺的确很微妙。
實力天賦僅次于主角的反派,明明什麼壞事都讓他給做盡了,内心戲卻看起來那麼憋屈,搞得像是是身不由己一樣。
他要做的是接管江勒鹿的人生,這件事雖然不是他主觀意願所能改變的。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披着原主的那張皮。
他盜取了别人的生命。這一認知讓江樂鹿感到些許不安,或許還有一點愧疚,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江樂鹿不再看滿室飄搖的燭火,按下系統道具啟用鍵。
炫目的白光襲來的一瞬,他又想起了方才江勒鹿閉上眼的一瞬,在黑暗中向他投來的一瞥。
那眼神太過複雜,冷漠中透着警告,聯系上他先前說的那幾句沒頭沒腦的話,還真有些像慷慨的布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