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人家看你可憐……”莊盈野抹了把臉，眼神忿忿，言辭變得激烈，“算了算了，誰要管你。要不是我答應了母親……我，我才不跟你這樣怪脾氣的人玩……”

話已至此，他不等莊啼回答，猛地起身，疾步向外走去，甚至忘了自己擺在桌子上的木劍。

江樂鹿愣愣地看着他離去，轉過頭時，看見莊啼面無表情地将那斑斓毛蟲從窗口丢出去，眼珠沉沉，不見從前天真的情态。

江樂鹿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她，心頭竟隐隐覺得惶惶然，

忽而一道陰影鋪面落下，一雙手圍過來将他攏住。

莊啼每天都會給他摘一點不知名的果實，故而掌心時常帶着一股沁涼而苦澀的味道。

他聽見莊啼慢吞吞道：“蘇姑姑說，一個人不能吃兩個人的飯。”

江樂鹿聽她悶悶的氣音，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一個人不能吃兩個人的飯。

所以，她不願自己飼養的青鳥去碰旁人遞來的東西。

同理，莊啼既答應蘇氏在此處乖乖等着，便不願與那溫良美好的容國皇後拜幹親。

江樂鹿看着莊啼細緻地将那木劍收好，神色郁郁不快，動作卻依然細緻。

那劍柄有個深色的符号，一橫一豎筆直交叉。

他認得這個符号，莊啼刻的每一樣東西上面都有。

*

往後的幾日，陰雨綿綿。莊啼肉眼可見地忙碌起來，每日都早出晚歸。

她上次提過一句想要出宮，就沒了下文，江樂鹿也不知道她琢磨出了什麼鬼點子。

一日深夜，星雲暗淡。

江樂鹿如往常一般，站在窗邊目送莊啼翻牆離開。

她今日換了一聲偏暗的衣服，不知哪裡來的，袖擺寬大地能垂到地上。

等到視線下移，江樂鹿奇怪地發現，莊啼今日竟沒有穿鞋。

江樂鹿知她身手靈巧。隻眨眼的空當，已然立在牆頭之上，潮濕的風卷過她的袖擺，獵獵作響。

天上烏雲如墜，莊啼似有所覺地回頭，于冥冥夜色中，發現了某隻暗自偷窺的小鳥。

隔着遠遠的距離，她揮了揮手，江樂鹿知道這是告訴自己，無需等她回來。

她幾下翻跳，身姿輕盈如燕，穩穩落于一座座金殿的屋瓦檐角，很快便沒入黑暗之中。

不能飛的江樂鹿看得很是羨慕。

突然，他注意到角落裡有些異樣，那裡擺着一個專門用來放衣服的小櫃，此時正大開着，淺淡的銀光從中流瀉而出。

江樂鹿本以為是莊啼那把匕首，可湊近了看，才知是一件衣服。

……還是件很眼熟的衣服。

夜裡看東西有些費勁，江樂鹿目光掃過衣擺上繡着的銀色異獸，已經确定這是他曾穿過的江勒鹿的那件小袍子。

江樂鹿忽然記起，自己将這袍子遞給莊啼的時，似乎就是在這間屋子外。

他還親眼見過女主穿這衣服。

這件衣服既然能出現在這裡，那就說明之前他所看到的，其實并不是系統編造出的幻境。

江樂鹿開始回憶自己變小之後女主的行為舉動。

難怪女主那麼斷定他和原主不是同一個人，原來是靠那三次系統安排的穿越。

也是，就江勒鹿跟女主那種相處模式，誰會相信他會在變小之後，悄悄前去探望小時候的莊啼？

江樂鹿心頭的疑惑剛解開一點，又被強烈的尴尬所填滿。

——他根本不敢想象女主究竟是怎麼看自己的。

一個蟄伏在江勒鹿身邊的孤魂野鬼，成天暗戳戳謀劃着奪舍，還是隻能在江勒鹿元氣虛弱變小的時候得手的那種。

一奪成就要去她面前溜圈兒刷存在感，偏偏還帶個面具藏頭藏尾，不肯暴露身份。

說他不好吧，假惺惺送了件衣服。

說他不好吧，又跟江勒鹿一樣，喜歡挑刺找茬，屁事還多。

反正怎麼看都居心不淨。

往事不堪回首，江樂鹿想得頭皮發麻，以至于開始覺得待在這個時空也沒什麼不好。

或許是這些念頭對他核桃大的腦子并不友好，江樂鹿深感身心俱疲，什麼時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将他喚醒的是一條冰涼的蛇信子。

江樂鹿半睜開眼，最先看到的便是兩抹銀藍色，像暗夜中閃着幽光的寶石。等到視線漸漸聚焦，他才意識到，那其實是蛇的豎瞳。

那是一條嬰兒手臂粗細的白蛇，脖上用紅繩纏了讪讪，灑滿月光的蛇鱗宛若明鏡，透出雪白冰冷的光彩。

如果不是以他現在的觀察角度過于刁鑽，這條蛇還算得上一句眉清目秀。

因為這蛇的大半身體都被遮擋，江樂鹿并不清楚它的具體長度，而那蛇見他睜眼望來，又吐了舌信來蹭他的腦袋。

一截細白蛇尾微微擡高，明明就不是響尾蛇那一款的，卻搖得很是歡快。

江樂鹿木然看着他，想挪動身子，足踝處也傳來異樣的感覺。

他一果不其然，身後還有兩隻蚯蚓似的小黑蛇不緊不松纏着他。

“……”擦，其實這個櫃子才是真正的蛇窩吧!

江樂鹿不禁開始思考，他現在饑不擇食吃掉底下這兩條小的，究竟能不能對眼前這條大的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眼前倏忽炸開一團白色煙霧，而後緩緩散去。

白皙額頭，細長的眉，彎彎的眼，淡色的唇。

綢緞似的烏發落下來幾縷，熟悉的氣息驟然将他包裹。

明明是夏天的夜晚，那冰冷的氣息依舊能讓人産生如墜深井的錯覺。

江樂鹿眨了眨眼，目光觸及那一段光裸瑩白的單薄肩頸，不敢再往下。

他淡定地收回眼珠，不去看不該看的地方。

……不是，衣服呢？

衣服呢？！！

出門時穿得好好的那麼大一件衣服，怎麼沒了？！

忽然一雙冰涼的手伸過來，将呆若木雞的他撥到一旁，腕上未褪去的銀色鱗片宛若白雪梨花。

“竟真把你吓到了麼？”

那人趴在木屜上沖他笑，緩緩歎出一口氣，語氣歉意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讓讓罷，我找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