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樂鹿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蕭檀嬰安置雲穆清的營帳就在眼前,掀開簾子走進去,就能看到少年不谙世事的睡顔。
嘴角還有挂着一灘可疑的晶亮液體。
他忽然就改了主意,轉身将花枝交到蕭檀嬰的手中,“解藥在這兒,你拿去把人救醒。待他醒來,就告訴他,真正為他舍命取藥之人至今未歸,恐是落入山下樹妖之手,讓他速去搭救。”
雲穆清和女主至今還沒一撇,不知道是他不夠努力,還是因為時機還沒成熟。
是蕭檀嬰那番話提醒了江樂鹿。
英雄救美的橋段确實老套,人為幹預的結果也比不上水到渠成的真感情。
可那又怎麼樣?該走的程序都走了,主角談不談得上蜜裡調油的戀愛,也不是他該操心的。
江樂鹿掩唇打了個呵欠,隻要這次一切都按他的計劃發展,就絕對不會翻車。
他這種小卡拉米,難得不用扮演擄走公主的惡龍反派。
蕭檀嬰則像是現在才注意到莊啼沒有跟着回來。
或者早就發現了,隻是不願提及。
江樂鹿聽他好一陣子都沒動靜,也知道自己先前那番話容易誤導人。正打算解釋兩句,一擡眼,卻見蕭檀嬰兩個嘴角比AK還難壓。
江樂鹿:“……”
完了,一不小心就被原主的記憶帶跑。
這對師徒十幾年的情誼擺在那裡,不覺間就會影響他的判斷。
之前的某個瞬間,他竟會覺得眼前的青年是個可以信任的傻白甜。
坊間對這位小郡君的評價,可一直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啊!
别看他眼下在江勒鹿面前,一口一個小少爺小師弟喚得賊親熱,之前威逼利誘他的時候,可是精得跟個狐狸似的。
蕭檀嬰也的确記恨他師父這幾年不聞不問。
尤其是在匪寨中,第一眼望見那個孩童的時候。
錦衣華服,眉眼精緻,口角伶俐,三言兩語将一群山匪哄成孫子的時候,會用好奇地眼光上下打量他,處處俨然如一隻小獸般。
又那樣好騙,和山頭黃麂一樣。
江勒鹿多半十分疼寵他,從未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姓名。
一對比,便襯的他像那話本中失去價值後被遣送老家的假少爺,滿肚子陰毒想法。
這樣想,蕭檀嬰自然樂得給江勒鹿添堵。
何況。他确實是被莊啼坑到這山溝溝裡來的。
這回讓他得了雞毛當令箭,江樂鹿簡直難以想象,他轉達的話,從蕭檀嬰嘴裡說出來會是什麼樣子。
他當機立斷:“花還我。”
“不不不,這事兒還是交給我去辦吧。師父你要實在很閑就去找找小少爺?這山頭哪兒都不安全,那小孩細皮嫩肉,别被抓了吃了。而且我總覺得是他生我的氣,才不肯讓我找到,你若見着他,便替我對他賠個不是,就說,都怪老奴護駕來遲,讓小少爺不要計較。”
江樂鹿被他推着往來時的路走。
距離他離開那座破廟,已過去一個時辰,他也确實不放心留莊啼一個人,便沒有執意收回那花枝。
他轉頭看着蕭檀嬰心不在焉的模樣,不放心地皺起眉:“其實,你能把這小子弄醒就成。”
蕭檀嬰:“嗯嗯嗯。”
也不知聽進去多少。
蕭檀嬰一直送他到門口,緊接着就被外頭寒風激得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連忙攏了攏身上厚實的狐裘,山上日子艱苦,這是那山匪頭子留給他為數不多的好東西。
蕭檀嬰無意往江樂鹿身上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衣服破得不成樣子,說像是化外的野人也不為過。相形之下,他召集來的那些流民兵痞,都比他體面許多。
好在那張臉長得俊秀,天生不需要什麼修飾的俊秀,神色間更不見半點窘迫,才叫人輕易忽略掉他那身詭異可笑的裝着,甚至産生一種對方其實“幹淨磊落”的錯覺。
蕭檀嬰頓時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謠傳。
彼時,江勒鹿也還沒到隻手遮天的地步,充其量不過他母親麾下一個小喽啰,就已有不少人私下說,江勒鹿空有一身招搖撞騙的本領,能攀上長公主的高枝,全靠那張臉。
那謠傳并非空穴來風,蕭檀嬰至今深以為然。
發愣的時間有些長,江樂鹿有些迷惑地伸出手,在他眼前的晃了晃。
蕭檀嬰慌亂收回眼睛:“師父你先等會兒,我去替你重新找件衣裳。”
這個江樂鹿倒是沒法拒絕。
蕭檀嬰翻箱倒櫃的空擋,他的目光緩緩落在營帳中央的碳火架。
等到蕭檀嬰拿好兩件衣裳回來,正好看到他麻利地打包好半隻烤鴨:“……”
江樂鹿:“你師弟喜歡。”
就這樣連吃帶拿地下了山。
山下的黑河寬約十來丈,兩岸多篁竹,寒冬臘月裡依舊翠色逼人。等到凜冽寒風将竹林吹低,隻需擡眼就能望見破廟旁那株标志性的花樹。
江樂鹿禦風而飛,一個眨眼的工夫,便輕輕巧巧落在了六月雪的枝上。他略一凝神,掌心靈力便如烈焰暴漲,毫不憐惜地撞開缭亂花枝,向樹根轟去。
氣勢洶洶,卻在半途突然收了勢。
靈力散作青煙,江樂鹿向樹下看去,終是忍不住輕輕“咦”了一聲。
隻見漫天落英裡,一個白衣素淡的修長身影正徐徐走來。等走得近了,便能看她翻飛袍袖下身姿清顯,手中還執着一支似是随手撿來的竹杖。
不是莊啼還能是誰。
此刻四野無人,她面孔卻不似平時全無表情。眼眸彎彎,透出若即若離的朦胧笑意,眼角之下一顆紅色小痣,十四五歲的年紀,煞是煙視媚行。
就無意間的擡頭一望都似是飽含無限情意,饒是江樂鹿早已免疫了那張臉,也險些給那一眼看得丢盔棄甲。
——“看”棵樹而已,何至于這樣含情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