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趴在石頭上賴了一會兒,等到實在沒了困意,這才裹着黑袍從石頭上下來,随便挑了個方向走進濃霧。
幾步之後,便發現濃霧間有一個朦胧的身影,走近一看,果真是廖忱。
他正在釣魚。
顔驚玉走過去站了一陣,有點累,便又挑了個石頭坐下來,很快被冰的激靈起來,遂重新站起,發出央求:“能幫我把這個石頭也弄熱嗎?”
廖忱沒理他,但等到顔驚玉再去試探的時候,石頭已經變得溫溫熱熱。
顔驚玉盤膝坐在上面,鹌鹑一樣裹着黑袍,看向隐沒在濃霧間的魚竿,沒話找話:“你這是準備釣魚給我吃?”
廖忱依舊沒理他,卻是另起話頭:“我有辦法讓你跟秦仲遊相認。”
這實在是太典型的交易類開場白,但顔驚玉本着求知的精神,并未直接挑明,而是順勢追問:“什麼辦法?”
“你想一直做個廢物嗎?”
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啊。顔驚玉雙手環臂,皺了皺鼻子,道:“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你自幼天資聰穎,根骨不凡,倘若從鳳初練起,三年内必能重返巅峰。”
顔驚玉沒弄懂他的意思:“啊?”
廖忱道:“我有辦法為你恢複容貌,條件是你重新修煉,在與我決出勝負之前,必須一直留在魔宮。”
顔驚玉立刻警惕:“你要把我交給餘秋葉?!”
“太古源泉!”廖忱沒忍住剜了他一眼。顔驚玉稍稍定心,古書上說太古源泉能重塑肌骨,為人恢複本相,隻要在裡面泡上一定的時間就行。倒是不用被剝皮抽筋,可問題是……
“太古源泉好像在九嶷秘境吧?”顔驚玉道:“從壺天的秘境群中确實能找到此處入口,可這秘境必須要用鳳鳥的心頭血才能打開,而鳳鳥已被滅族多年……你身邊有鳳妖?!”
“你隻管回答要不要接受我的條件。”
顔驚玉眉頭跳了一下。聽說鳳鳥之所以被滅絕,是因為有人看上了它們的不死之魂,鳳族素有浴火重生一說,有人認為,隻要抓到鳳鳥,強行抽出鳳鳥之魂,便能修補自身在飛升之路上帶來的神魂損傷,甚至可以用它們的魂魄來抵消升階之時天雷所帶來的傷害。
因此,約兩百多年前,整個修真界都興起了一股捕鳳熱潮,有些大能修士身邊豢養着數百隻鳳鳥,甚至強行讓它們□□生産,即便是普通小山門,也有抓到一兩隻以備不時之需。可鳳族一向是百鳥之王,生來便有靈智,怎堪如此被辱。沒過多久,鳳王便從血脈深處發起契約締結,所有被困的鳳鳥齊齊響應,同時燃魂赴死。
顔驚玉那個時候還未出生,隻是聽母親說起,鳳族的怨魂于四方而起,彙成一股赤紅的煙霞,環繞着整個修真界,許久才散。
那次之後,世上便再難覓鳳鳥蹤迹。
那時候赤淵也早已是魔界之主,抓捕鳳鳥之事,他必然也有一份,若是又給廖忱留下了什麼珍惜遺産,倒也不足為奇……
顔驚玉眉頭微擰。
這倒也像是廖忱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他對人族尚且毫不容忍,更遑論一隻普通鳳妖,還隻是取幾滴心頭血而已。
“怎麼?”廖忱瞥他:“你不想與秦仲遊相認?”
顔驚玉回神,搖頭道:“不想。”
這個回答讓廖忱感到意外,像是在确定一般,他反問:“不想?”
“在他們心中,我已經作古百年,他們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而如今的我也隻剩下兩年壽命,這些時間對他們來說不過彈指一瞬,又何必讓他們得而複失,平添傷懷。”
廖忱眸色微暗,臉色陰沉。魚鈎恰在此時動了一下,廖忱忽然擡手,魚線重重拉扯,一條通身粉白的魚被甩到岸上,鱗片染上泥粒。
廖忱看也沒看一眼,愠怒道:“你就這麼沒出息?他們将你拒之門外,你還要為他們的心情考慮?”
“我如今潇灑得很。”顔驚玉弄不清他生得哪門子氣:“若去找他們,必要接受許多關懷,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潇灑?”廖忱道:“你連自己一個人離開浮島的能力都沒有,還有臉在這裡談潇灑?!”
他的怒意毫不掩飾,顔驚玉更加納悶。他微微挑眉,道:“我這樣不好嗎?處處受你桎梏,你想怎麼報複我就怎麼報複我,想怎麼欺負我就怎麼欺負我……怎麼好像還上趕着為我抱不平……”
“我為何不能為你不平?!”廖忱寒聲道:“魔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宿敵,所有人都知道我苦修百年就是為了光明正大的打敗你,他們從我口中知道你有多麼狡猾,多麼陰險,多麼武力高強難以逾越,可現在你成了廢物,你将我這百載苦修,千日提防全成了笑話!他們會覺得我廖忱究竟是有多麼愚蠢,才會把你這種人視作一生之敵!”
“……”顔驚玉安靜了幾息,起身從石頭上下來,捧起那尾快要斷氣的魚,走到水池邊放了下去。
濃霧逐漸變得稀薄,廖忱陰郁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身上。那尾魚在入水之後逐漸活了過來,很快從他掌心擺尾離開。
顔驚玉将手從水中抽回,背對着廖忱,語氣輕快:“你就當我死了呗,當我在無盡海就已經被你打死,反正那天我也沒從你那裡讨到便宜嘛。”
“哼。”廖忱似乎被他氣笑了:“當年你壞了我多少好事,害我被赤淵罰了多少回,你我之間的恩怨,僅憑一句當你死了,就想輕飄飄的揭過去?!”
顔驚玉偏頭朝他看過來。
這還是廖忱第一次主動說起當年。顔驚玉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廖忱當年對他恨之入骨,除了因為無法奪寶的憤怒,竟然還有赤淵這層關系。
固然已經在餘秋葉那裡聽說了廖忱和赤淵這對師徒的關系談不上好,但顔驚玉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原來在外面作惡多端的廖忱,任務失敗的時候還會受到懲罰。
他下意識開口,帶着些微妙的輕嘲:“所以,那些惡事,都是赤淵逼你做的?”
廖忱倏地擡眸,鋒利的黑眸之中隐有戾氣傾瀉,幾息之後,又被幽暗吞沒。
他們都很清楚彼此的立場,都清楚每一句話都在明裡暗裡地往對方的身上紮刀子,廖忱緩緩笑了一下,道:“你方才說得不錯。”
“你如今受我桎梏,我想怎麼報複你,就怎麼報複你,想怎麼欺負你,就怎麼欺負你……”不等顔驚玉警惕,他已經來到近前,一把将他抓住:“我便要強行為你恢複本相,放你與秦仲遊濃情蜜意,再看兩年之後,你二人難舍難分,痛不欲生……
一定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