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驚玉吃飽了又開始犯困,但頭發沒幹,他隻好又回到火爐前。
心裡堵着氣,便時不時拿手爐故意砸一下镂空的火爐銅蓋,幾次之後,廖忱終于有所覺:“過來,我幫你弄幹。”
“憑什麼每次都是我過去?”
話雖這麼說,但顔驚玉也就是單純的占一下口頭便宜而已,畢竟想要被弄幹的是自己,他當然得自己過去。
顔驚玉磨磨蹭蹭的剛要起身,身邊卻忽然投下一片陰影,廖忱難得沒跟他争執,直接來到了火爐邊,修長的大掌輕輕撫過了他的長發。
有他幫忙,頭發果然很快變得幹爽起來,顔驚玉贊許地朝他投去視線,卻見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頸側。
顔驚玉下意識伸手去摸,手指碰到了一塊不屬于皮膚的東西,有些幹燥,有些刮手,約指甲蓋大小,像幹枯的樹皮。
他收手,道:“等我魂燈熄滅之後,身體就會重新變回鳳族神木,不知道九嶷山還有沒有神木殘餘,不然你可以把我種在那裡,說不定還能種活。”
那一點硬質的皮膚在凝脂般的頸間,此刻隻有一些枯色的木紋,并沒有完全變成原色,可依舊顯得分外突兀。
廖忱道:“你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變回枯木。”
“當然知道。”顔驚玉并沒有刻意去掩飾那片枯色,道:“我借用了神木殘軀重鑄,神木同時也在吸食我的魂魄,相輔相成,我方能活蹦亂跳,可魂燈的能量已經越來越弱,它早晚也要回歸本相。”
“燃靈驅木。”廖忱沉聲道:“這是上古邪術,對魂魄的損傷幾不可逆,你怎麼會做這種蠢事。”
“年輕無畏呗,總想着賭一把,人定勝天。”顔驚玉笑了一下,那笑容并不嘲諷,而是看淡一切的釋然:“廖忱,你應該明白,我并非沒有嘗試過,我用邪術重鑄殘軀,就是以為自己可以沖破桎梏,再踏仙途……可我失敗了……”
或許是因為火爐溫暖,他逐漸放松了心神,也或許是,這是敵人廖忱,不管自己經曆了什麼,都不會為他擔心,受他影響。顔驚玉坦然道:“這百年裡,我一直在嘗試引靈,我嘗試過沖髓丹,也嘗試過剔脈刀……我翻遍古籍,用遍邪方,可這具軀體,始終是一塊朽木。”
他也并不完全平靜,而是輕輕歎了口氣,似乎還有遺憾,但卻并不執着。
廖忱卻清楚,所謂沖髓丹,剔脈刀皆是是逆天之藥,雖與洗髓伐經兩種丹藥效果相同,可卻更加兇猛,‘沖’‘剔’二字,便是強行在體内闖出一條不存在的經脈,古書記載,那等劇痛,無人熬得過去,多少人想要逆天改命,都最終死在邪方之上。
有人說,成則仙途坦蕩,敗則一命嗚呼。可顔驚玉沒有仙途,也沒有死亡,他沒有賭輸,也沒有賭赢,生生熬了過來,卻……一成不變。
有些人,其實不怕痛,不怕難,也不怕吃苦,唯怕忙來忙去,依舊原地踏步,哪怕是退一步,都更能激起人的逆反之心,不進不退,反倒讓人躊躇迷茫,不知所措。
“為何會用到神木鑄驅。”廖忱凝望着他,道:“你的身體發生了什麼。”
“剜我天命瞳之人,在我身上澆了化骨水。”
廖忱的眸中倏地風起雲湧,半晌才道:“是誰?”
“他戴了面具,我分辨不出。”顔驚玉沒想到又提到了這個話題,他思索着,偏頭看向廖忱,透露道:“但我知道,他右手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縫之間,有一顆痣,紅色的,長在中指側方。”
他伸出潔白的手指,示意廖忱位置,眸色認真,道:“我想了很多年,本來覺得他或許是極為恨我之人,想是之前不小心得罪了他,可我屍骨無存的事迹傳出之後,我才覺得,他用化骨水,或許是為了掩飾天命瞳被剜之事……那種東西是我獨有,如今世上都傳天命瞳随我之死而絕迹,我想,這才是他的目的。”
這也怪不得他,化骨水淋在身上的滋味,這輩子都難以忘卻。他第一反應就是到底是誰這麼恨他……可如今想來,修真界弱肉強食,即便為了善後,也一定會毀屍滅迹,否則留他一具被剜去眼睛的屍體,不是上趕着給人送把柄嗎?
“能窺探天命的法寶并不多,術法倒是不少,可這麼多年裡,也沒聽說有什麼橫空出世的蔔算之物。”廖忱同樣思索,道:“非要說的話,淩丹南那位夫君似乎頗具蔔算之能,還是個瞎子,常年目纏白紗……”
“我覺得不是。”顔驚玉道:“若我得了天命瞳,定會将它煉化成别的法寶,不會再用在雙目之上。”
“抽時間去一探就知道了。”
顔驚玉本也是故意透露,廖忱若是想要天命瞳,勢必會親自揪出那個兇手,他猜測剜他天命瞳之人必然與滅門之人有些淵源,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就埋伏在他出逃的路徑之上?當然也不排除有人路過撿漏,但他們既然要屠了顔府,顔驚玉不信那些人舍得将天命瞳拱手讓人,這個可能性太低,隻能暫時作為參考項。
“把這個吃了。”廖忱忽然再次取出一瓶丹藥,顔驚玉攤手,便見他倒在自己手上一枚壽元丸。修真界裡,能增加壽命的東西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名品,畢竟對于修士來說,壽元屬于消耗品,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區區百年的時間裡踏仙破魔,與天地同壽。
這玩意兒不說一方難求,便是原料也都極為珍貴,即便是壺天的煉藥室内,這些也都是收藏品。更何況,手上這枚,可稱上品……一枚能增加五十年壽元!能多五十年,對于修士來說,破境便是指日可待!
顔驚玉一臉驚愕,馬上又給他放回去,道:“我壽元将近是因為魂燈之故,這東西在我身上是浪費了。”
他弄不清廖忱在想什麼,翠微丹也就算了,畢竟那一掌是廖忱打的,他活該大出血,其餘的補血丸理神丹之類也隻是在低階修士眼中比較重要,步入晖陽之後便可有可無,可這東西卻不一樣,即便是已經可以移山倒海的乾元之境,也都稱得上貴重。
他可以跟廖忱鬥得你來我往,可絕不想欠他人情。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東西對他來說沒什麼效用。
用在别人身上,說不準就能逆天改命。
廖忱懶得與他廢話,直接捏開他的下巴,強行塞了進去。
顔驚玉眉頭皺起:“你……”
廖忱一掌按在他的胸口,雄渾靈力頓時湧入,顔驚玉眉頭皺得更緊,直到對方略略放緩動作,那海濤一般的靈力被轉化為了涓涓細流,顔驚玉方有緩和,聽他道:“你如今還真是嬌氣得緊,竟然還有溺靈之狀。”
所謂溺靈,便是身體承受不住靈力而産生的一種逆反效應,有些溺靈嚴重的人,甚至無法自行引靈入體,否則便會立刻感覺到溺亡的窒息感,這種人也注定與大道無緣。顔驚玉倒是沒那麼嚴重,他隻是重鑄身軀之後,身體難以承受過分浩瀚的靈力,必須輸送者耐下性子……雖然主要還是因為廖忱太強大了,而顔驚玉如今又太廢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