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對她這個人,都不願坦然承認。
她讓他不喜,讓他覺得……很丢人吧?
在場衆人皆是京城權貴,目睹天子薄怒,紛紛告辭散去,有些年紀相仿的貴女,語氣或譏或諷,姜諾整個人卻飄飄搖搖,一個字都聽不到了……
打更聲遙遙響起,姜諾收回思緒,目光一一拂過漆案上精心準備的物件,輕輕勾起唇角。
這些時日,她最怕的,便是訂婚宴上出錯。
她那般用心,還好,訂婚宴沒有絲毫錯處。
可她卻忘了,人若是錯了,事再圓滿,也隻會淪為一場笑柄。
“姑娘……陛下他……”吉祥瞅了瞅四周,因姑爺是一國之君,連安慰姑娘都要大着膽子:“陛下當着外人,就是那個不苟言笑的脾性,心裡還是有您的。”
夜風涼徹,六時為姜諾披上并蒂連枝的海棠花鬥篷,如往常般安撫道:“您莫要傷了心。”
姜諾眸中覆有薄薄淚光,她含笑搖頭。
淚光如月色稀薄脆弱,她搖頭之際,卻未曾墜落。
她不傷心,真的不傷心。
她隻是覺得可惜。
可惜了她每日澆水,小心翼翼呵護的紅山栀。
可惜了她親筆寫出的婚書。
可惜了她不顧指尖受傷,也要親手篆刻的婚印。
可惜……可惜了這十年來,毫無保留,傾盡愛意的自己。
月影下,假山旁人影綽約,兩個丫鬟窸窸窣窣走來,看模樣,似是在姜老太太身邊伺候的。
“噓——都二更了,我們别過去了……”
“快來看看嘛,應該還沒收完呢,咱們府搭的訂婚宴搭的可好看了!”
“唉……再好看有何用,陛下還不是轉頭就走了……”
“說來真是好笑,這訂婚宴京城裡每日都辦,沒見過誰家大姑娘自己備下婚書的,”那大丫鬟半笑半歎:“咱們侯府的姑娘,自己采買,自己準備,到最後也沒落個好……雖說嫁的是天家,傳出去也真丢臉面……”
“京城那些眼皮子淺的姑娘丫鬟們,都說咱們姑娘是巴巴兒想搭台唱戲,可惜,唱了一場獨角戲……”另一個丫鬟哼道:“那又如何?再怎麼說,姑娘和陛下一同長大,皇後這戲,也輪不到她們去唱!”
“聽說陛下最看不慣京城富戶權貴排場,正要整治呢。”另一個丫鬟壓低聲音:“可能是姑娘行事,讓陛下覺得奢靡了……”
兩人正說着,一轉頭,卻吓得面色發白。
本以為這個時候,人都散了,誰曾想披着鬥篷如天仙兒般站在訂婚桌案前的人,不是諾姑娘又是誰?!
丫鬟捂着頭臉飛快請個安,逃似的退下了。
誰不知這位姑娘身負鳳命,在府裡雖無爹娘護着,可府中上下的人都敬着她,也遠着她。
“姑娘……别聽那些人亂嚼舌……”吉祥皺眉,輕聲道:“陛下和姑娘從小一起長大,這等情分,又豈是他們懂的……”
姜諾眸光動了動。
這句話,她常常說給自己聽。
旁人的訂婚書,是二人傳情遞意,一人一句接出來的,她姜諾的是自個兒寫的。
可她相信,那些話,也是表哥的心意。
君心似我心。婚書是誰寫,習俗是如何,她并不在意。
本以為超脫于世俗之外,卻沒曾想,自己反而成了最可笑之人。
以往但凡有人質疑,姜諾便想,陛下和我一同長大,這等情分,又豈是他們能懂的?
而這句話,本是兩廂恩愛的甜蜜,漸漸卻成了她的安慰。
燭火搖曳垂淚,姜諾擡手,将撿起的喜字湊近火焰。
那般灼目,似乎永不會褪色的明豔之色,轉瞬被火光吞噬,徒留一地灰燼。
想來世間并無所謂執念,短短一瞬,喜字盡數成灰。
吉祥瞧了,心裡很不安,她攙住姜諾:“姑娘,姑娘該就寝了……”
“這花……真好看……”姜諾杏眸凝了一層晶瑩的薄霧,她彎身撿起裙邊的山栀子,捧在手裡觀賞,眸光似憐似賞,衣袂輕揚,宛若月光下的翩翩仙子。
如此好看嬌豔的花,卻被李檄冷冷拂袖,倏然墜到地面。
吉祥聽出話裡有自憐之意,忙笑道:“撿起來插在瓶裡,還是一樣的。”
姜諾垂眸,長睫覆蓋的眸光落在沾染塵埃的花瓣上,許久輕聲道:“朝花可以夕拾,可落下的花卻再也回不到枝頭上了。”
姜諾微微仰頭,酸澀的晶瑩,順着眼角緩緩落下。
花瓣被眼淚打濕,輕輕從掌心跌落,姜諾轉身,一步步走回了卧房。
吉祥和六時對視一眼,心裡皆是一驚。
姑娘的一舉一動,惆怅中透了一股決絕,姑娘那般在意陛下,這次被當着衆人下了面子,莫非會想不開?
“看姑娘的樣子,不是要……”吉祥沒敢多說,隻使了個眼色。
六時立刻會意:“姑娘這幾日的飲食起居,更要格外留下,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人,也囑咐下去,莫要當着姑娘的面再提陛下了……”
姑娘滿心滿眼都是陛下,又生性綿軟受不了重話,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