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菱清早已等在府中,看姜諾進門,迎上去急切道:“可将這些年的委屈都說清楚了?陛下作何反應?”
姜諾自是受了許多委屈,主動辭去皇後之位,這是史冊中難尋之事,自然要淋漓盡緻,将委屈一一說明,饒是李檄,想必也定會心生愧疚失落。
誰知姜諾平靜道:“說話多了也耗費心神,能安穩退婚便好。”
姜諾話音落地,房裡的氣氛登時一凝。
沈菱清抿抿唇。
這語氣淡薄冷靜,已無半絲往日情分。
連委屈都懶得訴,女子到了這地步,可見對那人,已再無期盼了。
此時門外響起一陣嘈雜,姜諾朝外頭瞥了一眼,吉祥已進來道:“是小安,新采買的鳜魚,鮮筍皆到了,問姑娘何時用呢。”
姜諾微微失了神——這些食材,也隻是因李檄曾說了句春日該吃時令菜,她便刻意留意,還特意問了廚娘,采買了食材想着親手做與他。
如今食材到了,湯卻不必煲了。
姜諾的怔愣卻被沈菱清的笑語打斷:“諾諾,你從哪兒尋來的食材?我正心心念念想着嘗嘗春味,你就都采買齊了。”
春風吹拂,萬物複蘇,姜諾望着淺淡春光下生長的花草,笑道:“那我們一同煲湯。”
沈菱清立刻拍手叫好:“我再把小關叫來,自她婚後我們也許久未見了,一道在春日用個膳,也是快意事。”
過了沒幾日,二人便一同來了姜府。
湯小關一身丹紅色石榴長裙,輕薄的鎏金卷草紋披帛挂在她曼妙雙臂間,婵髻上斜插了累絲鑲珠玉的梅花金簪,袅袅婷婷,一瞧便是高門少婦。
一見面,她便緊緊擁住了姜諾。
湯小關的母親本是遠房宗室之女,因曾在宮中侍奉過太後幾年,封為長沙郡主後嫁給了湯凜将軍,湯小關幼時因母親緣故也常常出入宮中,和養在宮中的姜諾算是從小玩到大的女伴,她一年前成了婚,深居内宅後,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小關……”姜諾腦海裡驚鴻掠影般浮現她少女時的裝束,忽然有幾分感傷:“許久不見。”
小關眉眼舒展,端笑道:“前一陣子,哥哥去了趟雲南,帶了不少菌子,我們正好一起煲湯。”
“妙極。”沈菱清撫掌道:“你出菜你出菌,我便隻帶一張嘴兒便成了。”
三人說笑打鬧,平日被香膏軟綢裹着的嬌氣小娘子,也做着伴在廚房裡切菜添水。
沈湯二人極少下廚,驚訝的看着姜諾鬓發輕挽,熟稔的将菌菇切成細絲,忍不住道:“阿諾,你這手藝精湛,不像是剛練出來的呀。”
姜諾淡淡一笑:“唯手熟爾,我若是一碰刀就有此刀法,豈不成廚仙轉世了?”
從冷宮開始,她已為李檄熬了無數次粥。
最開始是擔心他吃食被人做手腳,後來成了習慣,就算他出了北苑被立為太子,乃至當了皇帝,她仍常常煲湯送于他。
袅袅白煙漫出砂鍋,姜諾掀開蓋子,湯勺拂過乳白湯汁:“火候差不多了。”
沈菱清忍不住偏頭凝望姜諾。
她側臉纖柔,圓潤的眼尾從側面看仍漾了幾分稚氣,白皙小臂看似綿軟,持勺卻甚穩。
沈菱清略欣慰的收回視線。
她還是頭次發現,她的閨中密友蘊藏了一股柔韌的力量,遠不似看起來那般嬌氣無助。
*
梨花樹下小涼亭,落花無聲,三人圍圍桌席地而坐,沈菱清嘗了一口粥,驚詫擡眼:“諾諾,真的是你熬的嗎?比我家廚娘做的都鮮美!”
小關也嘗了口熱騰騰的湯,食材的鮮氣溢在唇齒間:“嗯!雲腿和我平日裡吃的也不一樣!”
姜諾笑意明淨得體:“我拌了香菇和蛋液。”
沈湯兩人則顧不上太多言語,隻一個勁兒得說好喝,湯勺舀了一勺又一勺。
姜諾淡笑搖頭。
她熬了這麼久的粥,卻從不曉得好喝與否。
初時在冷宮,她廚藝生澀,每次送去,自未曾細論味道。
後來,李檄成了太子,成了皇帝,總有忙不盡的事務。
這湯不論何時送過去,都好似唐突和打擾。
李檄也似是習慣了無視這碗湯,從未在湯尚溫時就喝掉。
那羹湯,總是放涼了,李檄也無暇去喝,後來王公公會小火煨湯,可過了火候,就沒有剛出鍋時的鮮味。
姜諾仰起頭,想來多可笑,明明李檄隻要抽出片刻,她三個時辰的心血,便不會付之東流。
可他卻連這須臾之間,都如此吝啬。
如今,她煲的湯熱騰騰出了鍋,被衆人熱騰騰的笑鬧着瓜分完畢……
姜諾握着湯羹,看着友人笑鬧的一幕,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了自己想要何種人。
她想要一個能和她一同煲湯的人。
想要一個喝着熱氣騰騰的湯,留意她微小的用心,眼睛發亮稱贊她的人。
此人絕非李檄。
……
三個閨中女孩,用完膳食便懶散半躺亭中,姜諾和她們二人開玩笑說廢話,慢悠悠看天邊的雲。
恰逢春日,暖風悠長。
湯小關攬過姜諾纖細的背:“嘗嘗這個鮮花餅,是滇地産的,味道極好。”
沈菱清也道:“還有這個,油焖雞,也很好吃。”
姜諾如同沒有腦袋的小倉鼠,将頭埋在小關柔軟溫香的肩上,任由好友将吃食喂在嘴邊。
她差點忘了,她也是被愛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