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點忘了,她值得被善待。
年輕女孩特有的嬌音,滿是蓬勃的歡笑:“哎小關,過幾日我們一同去金明池走走吧,有很多考生從各地來京城趕考了,沿岸甚是熱鬧。”
姜諾偏頭,看向沈菱清:“為何不問我?”
湯小關笑道:“因為諾諾你……從來都不喜歡去這等熱鬧之地啊。”
姜諾動作微頓:“是嗎。”
沈菱清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輕聲道:“你不是總說宮外人多眼雜,少去為妙嗎,而且你有了空閑,不是往宮裡請安,就是在家練字,一心要寫好你的訂婚書!”
姜諾半晌未曾說話,許久方和友人相視一笑:“這次金明池,我們一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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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李檄從奏折中擡頭,目光落在桌面上空了的一角。
桌面案牍奏折堆積,唯獨那空置的一角,墊着繪有貓爪的藕粉圓墊。
這圓墊,是姜諾特意放的,她當時還認認真真的悄聲強調過:“表哥,這個墊子是我找京城名畫師專門繪制的,隻有我的湯碗能放在上面。”
李檄擰眉:“諾諾,你别鬧。”
大殿之上,莊嚴肅穆,她如此玩笑,自是不妥。
“我沒鬧,諾諾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圓墊。”姜諾又揚起臉,毫無防備的笑了,聲音如貓兒般軟軟糯糯:“我和表哥要用一樣的呢。”
李檄緩緩閉眸。
後來,他終究任由小姑娘把圓墊放在了桌上頭。
時日一久,大殿中伺候的太監宮女也都曉得,這圓墊,隻有姜姑娘送湯時才能用。
可如今……這貓爪圓墊已空了很多日。
他……好幾日沒有喝到她熬的湯了。
李檄半落下眸光。
最開始她給他熬湯是什麼時候呢?
他觸怒父皇被關在了北苑宮中,從小伺候的宮人都被調離,衣食用度一落千丈,甚至連吃食也被克扣,他心頭煩悶迅速消瘦,姜諾見到他的那日,月牙般彎彎的眼眸落了淚,嗚咽的環住他脖頸,說要把他養得白白胖胖。
他哭笑不得,她卻親手熬粥,親自送來。
因有陛下嚴令,旁人也近不得他身,唯有她,十一二歲年紀小,父皇又念在對她父母愧疚的份兒上,并未刻意阻止。
李檄曉得她嬌氣,想着過個幾日便罷休,誰曾想小姑娘這碗湯,卻熬過了很多個四季。
春日來了,她煮三鮮粥,他食欲不振時,她煮山楂菱角粥……
後來,他出了冷宮,她這煲湯的習慣卻沒改。
他深知她并非堅韌之人。
可煲湯這件事,她卻幾年如一日。
李檄搖頭,輕喃一聲:“傻子……”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周栀一身女子圓領袍,飒爽而來,她後頭的婢女手中端着托盤,托盤上是熱氣騰騰的湯盅。
“陛下。”周栀接過那碗湯,神情坦蕩:“臣女所獻,是軍隊裡最普通不過的湯,也是邊疆戰士常喝的,不知陛下可否喝的慣?”
周栀瞧見那桌墊,便順手要将這湯盅放上,李檄冷冷擡眸。
王公公忙上前接過,笑道:“周姑娘還是将這湯給老奴吧。”
周栀神情一滞,仍笑吟吟道:“這湯也是将士們的心意,陛下難道不想嘗嘗?”
李檄淡淡看了周栀一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既是将士的心意,朕改日在将士面前飲了豈不是更好?不必勞煩周姑娘親送到殿中。”
周栀臉色幾變,終是強笑着退下。
凝望着周栀的背影走出門後,李檄沉吟道:“明日……我要去侯府一趟。”
陛下前幾日剛過問了山栀花,今日又如此說,自然是要親自登門。
王公公會意:“陛下放心,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李檄淡淡嗯了一聲,繼續看奏折,漫無目的想到了姜諾。
訂婚那一日,也許,确是他過分了……
她向來最好哄的,不需給她台階,她自己便能砌了下來,若是再給她送了山栀,更是委屈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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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在玩笑,卻看到一個小女孩躲在府中外牆後,忽閃着大眼眸,帶了幾分怯懦和好奇。
姜諾心中一歎,朝她擺擺手,将她喚到身畔,親手給這小姑娘盛了一碗熱湯。
小姑娘皮膚微黑,捧着湯碗的小手也蠟黃,但一雙眼眸卻如星子般光芒閃亮,姜諾不由得問到:“你怎會在此處?父母呢?”
那小姑娘一張口,卻是隴地的口音:“吾爹娘都上戰場啦,聽說都回不來了,我一人随了叔叔嬸娘來了京城,來讨粥。”
湯小關随即了然:“聽說隴地來了不少難民,還有很多是沒了爹娘的小孩子,戶部把他們都安置在了京郊善堂,他們這些人彙聚在京城,四處讨粥,這小叫花子想必就是其中一個。”這些難民小孩總在京城殷實人家附近溜達,想要讨一些食物,也不知怎的,這個小姑娘竟讨要到了侯府高門,也幸虧遇到的是她們這幾個女孩子,若是碰見旁人,怕不是要被打出去。
姜諾怔忡良久。
從前父親便在隴地軍中任職,甚是愛民,和母親也是相識于隴西,相識相愛的諾河畔,也是她名字的由來。
若是他們還在世,定然很是牽挂這些隴地的百姓吧,看到這些人受苦,他們心裡定然也會酸澀難過吧。
姜諾不由得撫了撫小燕的肩,輕聲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住在京郊善堂嗎?”
小姑娘點點頭,乖乖答:“大姐姐,我叫小燕。”
姜諾點點頭,又吩咐六時和吉祥多給她了一些果子點心裝着,又囑小厮将小燕送回善堂,離開前對小燕溫聲道:“你先拿着這些果子點心回去吃,你一個小姑娘,莫要在京城走動了,再過幾日,大姐姐再去善堂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