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檄攥着她手腕,細嫩的皮肉溫熱柔軟,李檄微微安心,低聲道:“你我二人身份如此,一步走錯便覆水難收,朕知這段時日,對你多有忽略,你怨朕怪朕,朕都受着,但婚約非同小可,你切莫為了一時之氣,洩于旁人,到時滿城風雨,又該如何收場?”
李檄語氣漸漸強硬,幽暗冷峻的黑眸浮現微微的急切。
姜諾卻輕輕彎起唇角。
李檄仍覺得自己不過一時之氣,還在提醒她任性的後果。
後果無非便是廢了婚約,皇後另有其人。
這是她從前的噩夢,也是她如今的心願。
“陛下所言,臣女惶恐。”姜諾淡淡抽出手腕,規規矩矩行了禮,擡眸道:“臣女非一時之氣,國母之位,臣女位微,難以任之。”
“諾諾!”李檄畢竟是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聽她再三說退婚,也冷聲道:“你何必非要将話說得如此決絕,十年來你我二人是何等情誼,你竟如此輕踐!”
姜諾擡眸,啞聲道:“因為臣女長大了,知道最不能輕踐的,其實……是我自個兒……”
“您心系朝政,心系百姓,心系這天下,一顆心才多大呢?這絕非您之錯,反是黎民之幸,可您并未心系于我……”姜諾下意識避開視線,不去看李檄通紅的眼眸,她輕輕握緊拳:“我也不再心系于您了。”
李檄唇角緊抿。
她說得字字真切,句句誠懇,以往,她便是用同樣殷切誠懇的神态語氣,訴說對自己的想念愛慕……
春日陽光照在湖面上,粼粼的波光刺得眼睛酸澀生疼。
“婚約嫁娶?哪兒有如此多事由?”李檄并未在男女之事上用心,姜諾從小便是她的未婚妻,他并未立妃寵了旁人,又何曾不心系了?:“夫妻一體,怎能驟然輕離?”
“陛下,我生在隴地,這些大道理對我本就無用。”姜諾搖頭,語調清澈道:“水滴穿石,絕非一念。您心中無臣女,莫要誤臣女終生。”
李檄眼眸轉沉。
從小到大,姜諾都樂颠颠的跟在他身後,撒嬌乖巧:“我要好好長大,快些嫁給表哥。”
如今,他和她的婚事,倒成了誤她終生?!
她向來依賴他粘着他,滿心滿眼皆是他一人,怎會圖謀離開呢……
李檄緩緩握拳,低沉的聲線有幾分顫抖:“你我二人一同長大,算來已十年有餘,如今,你卻說朕心裡無你?”
姜諾輕輕笑了,她看向天際流雲:“我養了三年的狸奴,和陛下提過很多次了,它的名兒是?”
李檄一怔,旋即皺眉,這等微末小事,他自是從未留心過。
“我最喜吃的酥點,您還常讓王公公去宮外買來贈我,您可知那糕點是哪家?”
李檄握拳,姜諾的确不止一次提起過,可這些瑣事都有宮人操心忙碌,她雖提過很多次那店名,可自己又怎會留心?
“上次去迎使臣,臣女試穿了好幾條裙子,有條是您特意說好看的,那裙子又是什麼色?”
李檄啞然。
此事不過一月,他本不該忘,可當時他本就随手一指,如今又如何去想。
“還有……還有我父母……”姜諾語氣已微微哽咽:“你可知……可知他們的祭日?”
李檄啞聲:“七月……”
七月是國祭,他身為國君,自是知曉。
可哪一日是姜諾最難過的日子,身為從小和她訂婚的男子,他竟……回答不上。
“事事不知,件件不曉……”姜諾不知何時已滿眼是淚,一樁樁一件件,她早就想問,卻唯恐他答不出,所以這麼久以來,她一句也不敢問,可如今,小心遮掩的一切,卻袒露于二人面前:“多可笑,您……還說您心中有我?”
她本來不願提的。
為十幾年的情誼,也為十年來癡心的自己,存一絲微弱的體面。
可李檄步步緊逼。
他讓她找他不愛的證據。
多可笑,她不費吹灰之力,輕易便尋來無數。
李檄沉默,心裡終是浮現了幾絲愧意。
姜諾的發問,他竟一個也未曾答出。
縱然國事繁忙,也着實過分了些。
姜諾眼睛通紅,她又忍不住流淚了,哪怕現在不愛了,再說起從前的委屈,她還是會免不了會掉眼淚。
李檄心頭酸澀,他上前一步,想要擁姜諾入懷,姜諾卻霎時知曉了他的心思,手帕掩唇退後半步,步伐不大,卻足以讓李檄動作一僵。
他緩緩垂下手,語氣艱澀:“朕已知曉你的委屈,從今後,朕會用心待你,隻是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諾諾……朕需要你。”
姜諾仰頭看向李檄。
就算到了此時,他面上仍是高居雲端的矜冷,她曾經愛極的男人,說這些話時,滿是上對下的垂憐,再配以體察民情般的許諾,如天神折節。
從前她愛極了,如今才曉得愛不起。
“您需要的是行事貼切的皇後,”
“您心裡無我,您隻是需要這麼一個人,端坐中宮,和宮中所有的人,隻是職責之分,實質則無任何區别。”
“也許您立皇後,并不在意恩愛與否,就連退婚,想的也是所謂大局,可臣女此生唯有一個夫君,自然想全心全意相愛,您不在意的,卻是臣女畢生所求。”
她語音微顫,透出絲絲寒意。
方才還矜冷高大的男人,被這番話說得長久啞然,顯出幾分狼狽
“您不愛我,因為您不會這般對待相愛之人。”姜諾擡頭,淚水終究順着眼角落下:“若您愛我,這般愛人,臣女也消受不起。”
李檄長歎,一時理不清自己的思緒。
“是朕忽視了。”李檄将花遞給姜諾,終是承認道:“諾諾,前些時日是朕對你關懷不夠。”
姜諾抽過一枝李檄手中的山栀子,含淚垂眸,視線撫過花瓣。
也不知是從何時送來的山栀子,花朵邊緣已微微枯萎了。
可就算是最為燦爛盛放的,她也不需要了。
姜諾擡手,白山栀灑落在半空風中:“從今日始,我和陛下,猶如此花,各自紛飛,絕不纏連。”
李檄久久站在原地,紛飛的花朵如箭般射進胸膛。
姜諾轉身上了早已等待在府邸外的馬車,未曾再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