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特意抽身,來堵她的路。
可她清醒端莊,乍看梨渦淺笑柔若春水,說起話卻比刑部的判官還條理分明。
“玉連環,是你我的定情之物。”李檄黑眸微凜,沉聲道:“既你不便收着,不若給朕。”
他們二人誰拿着都是一樣,終究不能落給旁人的。
李檄沉沉看着姜諾,半晌開口道:“你說,姜家又何止一個玉連環,你自是不在意那物件的……”
“那朕問你,你當初為何還那般不管不顧,偏要去馬球場上赢那玉連環?”
春光熹微,李檄眉峰微微顫了一下。
他竟也有,懷着緊張心思,期待她開口的時辰。
他想聽她,再說一次喜歡。
哪怕是她,很久之前的喜歡。
他隻想聽她,親口,再說一次。
姜諾并未忸怩,她站在明亮的春光回廊下,擡眸坦然道:“表哥,我曾經确是一心皆是你,這無可辯駁,不管日後何時,我都不會遮掩否認。”
“可如今,臣女确是心中已無陛下,臣女也不能欺君欺己。”
李檄怔怔望着眼前的少女。
他如願聽到了她說喜歡。
可她順便附贈了又一次,無比清晰的拒絕。
姜諾身子嬌小單薄,又有淺淺梨渦,眸光稚嫩清澈,李檄曾也暗自想着,姜諾生來長得甜,确實不像個皇後模樣,也沒有母儀天下的氣場。
可此刻,她就算站在一國之君面前,也絲毫不曾矮人一頭,那梨渦眸光,仍是清澈稚嫩的。
卻不敢讓人小瞧,倒别有一番誠懇的清肅端冷。
“你……既喜歡了朕……”李檄穿着天子袍服,熠熠生輝,說得話卻低沉:“就不能善始善終嗎?”
姜諾動動唇。
一時間,忽然有無數話想說。
想細說李檄的每一次疏忽,每一次漠然,每一次……讓她期待落空的時刻……
可這些細說,何嘗不是又再一次牽動本以平複的心腸?
何嘗不是又再一次提醒自己,從前她多麼在意他的點點滴滴?
她隻能沉默以對,卻冷不丁身邊吉祥已冷冷道:“陛下這話,何其可笑!明明是陛下,對我們姑娘百般看不上,萬般不上心,反過頭來倒埋怨我們姑娘,說她不曾善始善終?!”
“我們姑娘愛時全心全意,不愛了利落幹脆,怎麼不善始善終了?!倒是陛下,愛時敷衍慢怠,不愛了卻耿耿于懷!才是既不善始!也不善終!”
“吉祥,你瘋了!”姜諾沒曾想吉祥出頭,怕李檄生怒,立刻上前斥責:“你今兒是吃醉了酒嗎,你看看眼前人是誰!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平日裡她們幾個人也偶爾抱怨李檄,可那都是四下無人,出言甚是慎重。
如今好家夥,這般當面指摘,瘋魔了不成?!
可吉祥卻不管不顧,一張小臉通紅瘋狂輸出道:“難道我們姑娘給陛下你簽了賣心契不成?曾經心喜你,不管你做了何事,都要一輩子心喜你,隻許陛下你疏忽了别人,不許别人的心疏了你。老天爺,這還有沒有道理……”
身邊沒跟旁人,姜諾顧不得許多,親自捂住吉祥的嘴,跪下道:“吉祥一時情急,還請陛下看在她為臣女着想,且和六時從小跟随臣女從隴地來京的份兒恕罪。”
她退婚,對李檄多出言不尊,可這也僅限于他們二人之間,讓吉祥聽着,對她而言,已是僭越,這丫頭不知避嫌,如今竟然蹦出來替他出頭。
李檄是皇帝,縱使有過,也不是任人抱怨的。
姜諾此時真的怕了,唯恐李檄降罪。
若是為了婚約傷了吉祥性命,那她……又要如何承受?
李檄久久未曾開口。
半晌,他語氣如常道:“起身吧,看你身旁有這等得力之人,朕心……甚慰。”
姜諾說,吉祥,是為自己着想之人。
對諾諾好的人,為諾諾着想的人,如今,都已對他李檄……避之不及了嗎?
哪怕他是陛下,她也不願讓她們姑娘和自己有絲毫牽扯。
哪怕他是陛下,她也敢豁出性命不要,替她們姑娘站出來說這番話……
他一定……一定是傷了諾諾很多次吧……
要不然……怎麼誰都看不下去了……
一時間,怒意,執念,期盼盡皆褪去,心頭唯有空蕩的酸澀。
李檄自嘲一笑,随即大步離開。
姜諾忽然想起銀子一事,如今若是不說清楚,恐怕更是遙遙無期,她定定神,開口道:“陛下留步。”
李檄在回廊上停下腳步,卻未曾轉過頭:“你……還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