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鬧出這麼大動靜來,咱們不會被通緝吧?”
小霜靠在我肩頭睡着,我不敢有太大的動作,隻微微扭過臉來看向劉波,把聲音放得很輕很低。
“要是傲天在就好了。”劉波輕輕歎了一聲,卻在我心頭掀起地動山搖。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痛——龍管家他已經不在了。
篝火飄忽一團映進他疲憊的眼睛裡,燒得眼尾通紅,蒸出潋滟水汽。
“其實我想起來了,”劉波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輕而易舉就把我的心揪碎,“火車消失在山坳裡的時候,我就想起來了。”
劉波淡淡地向我傾訴着那些陳年往事。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劉波生在農曆八月,桂子飄香的時節。他一出生,劉老爺就替他拟好了名和字。
劉老爺本是期待劉波能有一番大作為的,可劉波偏偏是個溫吞性子。劉老爺早年并不常着家,但同大夫人感情很好,對劉波也格外寵愛。
溫吞就溫吞罷,波平浪靜也挺好。劉老爺這樣說。
劉波十歲那年,大夫人病了。劉波每日起居就由老管家看顧。某日同老管家上街,也學着時興的樣式新裁了件小洋裝,藍底的,格子紋。不巧,回來的路上下了雨。等老管家取傘回來的時候,劉波遇到了一個孩子——像掉進水裡的小狗兒似的,可憐見兒的。劉波這樣形容。
那件藍底的格子洋裝到底穿在了那孩子身上。劉波親自撐着傘,帶他回家。
“他穿着那件小洋裝比我穿着合适,精神。”路上,劉波偷瞄了小孩幾眼,心裡美滋滋的。
這孩子就是龍傲天,劉府後來的管家。
母親沒能熬到桂子再開。鳳姨進門,劉家仰仗着大帥府的勢力日益興隆。鳳姨人很精明,治下有方,把偌大一個劉府打理得井井有條,便是劉老爺也挑不出什麼錯來,也就任她去了。劉波曾經也有看不慣鳳姨作為、氣血上湧的任性時候,隻是終究太過稚嫩,在鳳姨那吃了幾次啞巴虧後也就老實了。
在家裡處處掣肘,劉波越發不像個少爺。劉波給龍傲天寫信,偶爾也發發牢騷,自我懷疑。龍傲天在信裡安慰他:“我家少爺是待人真誠,溫潤和善。”
日子像流水一樣一天天過去,十二年的光景轉瞬即逝。龍傲天到了取字的年紀,在信裡問他家少爺“瀾”字如何。
劉波回信道,阿瀾甚好。
“濫泉龍鱗瀾,激波連珠揮。”四四方方的劉府大院裡,他的生活原本平靜無聊得像一潭死水,唯有龍傲天那一封封漂洋過海的信,能使他在波平浪靜中生起少年人的漣漪與光彩。
這也是為什麼劉波每次喚阿蘭名姓,龍傲天總會回頭的原因。
龍傲天本該在第二年夏天回來的。三月,劉波剛接管上海的生意不久,劉波的卧房就失了火。劉波自己沒當回事,隻在信裡順便提了一嘴,龍傲天竟急吼吼地回國,遣散了劉波身邊所有丫鬟小厮,連個門房護院都沒留下,躬親貼身照顧。
劉波說他太過小心。龍傲天隻淡淡一笑,笑容裡有些許無奈,道,我家少爺就是太過溫潤和善了。
劉波又回憶起那次混戰,以及失憶後的重逢。當他談起龍傲天以新管家的身份說出誓死守護的誓言的時候,積蓄到發脹發燙的眼眶終于崩潰決堤。他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裡,肩膀抖動着,再說不出一句話。
我用食指揩去臉上的淚水,心裡卻松了口氣。哭出來就好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和小霜相互倚着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篝火烤得我有點熱。
劉波怔怔地盯着篝火出神,一腦門子的汗。
“這麼熱了,為啥還不熄火?”
“不是,娟兒,”劉波開口時吓了我一跳,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牙齒直打顫,“我冷......”
他哆嗦着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我拉他站起來。我扶他勉強站穩,急道:“你堅持一下,我叫佩蘭過來。”
我剛松了手,還沒走出兩步,隻聽身後一聲悶響。
劉波竟然倒在地上,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