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浴血的龍傲天,是一龛不倒的神像。
整個聚義廳好像一口大鍋——将開未開的水,突然添了最後一把柴,就沸騰起來了。我卻被這水給隔住了,既聽不見,也看不清,不知道龍傲天是怎麼從釘闆上滾過去的。等我回過神的時候,閃着寒光的匕首已經在他臂上留下整齊的貫通傷口。
醇香的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澤,映出大當家親熱的笑臉。山呼聲中,龍傲天接過大當家遞來的酒碗,一飲而盡。許是喝得太急,喝到最後他竟嗆了酒,金紅的酒液就随着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滴滴答答地淌落地上,再之後,就變成淋淋漓漓的刺眼的殷紅。
龍傲天抑制不住地咳着,大口大口地吐着鮮血。饒是早就被當家的請來在一旁候着的郎中也沒想過會是這種陣仗。大當家明顯慌了,方才還明晃晃的笑容僵成一片慘白,直到聽見我的哭喊求救才反應過來,同七手八腳圍上來的衆人一起将人擡到屋裡去。
連續而劇烈的咳嗽下,龍傲天整個人都似離了水的魚一樣痙攣着,使郎中一時無法施針。湯藥是灌不進去的,不管喂進去多少,全都混着一塊吐出來,反而引發更激烈的咳嗆。
入眼都是鮮紅,絕望鋪天蓋地。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馬的暴嘶,二當家滿身雪片,破門直入。
“閃開。”二當家手裡西洋注射器的針頭在燈前細閃微光,同他身上融化的無數水珠兒一樣晶亮。二當家颔骨處的肌肉緊緊繃着,一支藥推進去,龍傲天的咳勢漸緩,二當家才長籲一口氣向後癱坐在地上,示意郎中繼續診治。
二當家把我叫出門外。
“這種吊命的藥不能多打,頂多兩個時辰一次。”剝開三炮台的包裝紙時他的手有點抖。他取出煙卷,深深地吸了一口,長長地吐氣。
“龍先生有隐疾?”
“是......他前不久......剛受了很嚴重的傷......”我控制不住抽咽,斷斷續續地同二當家講明前因。聽罷,他一言不發,眉頭緊鎖。
這時候,郎中出來。
“怎麼樣?”
郎中搖了搖頭。
“嗡”的一下,我的耳邊爆起銳響。我扔下他們兩個推門進去,剛止住的淚水又一次撲簌簌地滑下來。
龍傲天的胸前紮着細密的銀針。他不再咳了,唇角卻仍有粉紅色的沫子随着他鼻翼每一次艱難的翕動而流淌下來。
許是聽到了我的哭聲,他纖密的睫毛顫了顫,吃力地張開眼。
因為瞳仁發散,此時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我大抵......要死了......”他是用氣音說的,破舊風箱似的,每說一個字,都消耗他極大力氣,“少爺......”
“傲天!!!”
劉波進門時絆了個跟頭,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來到床邊,握住龍傲天滿是血痕的手。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劉波說不出完整的話,甚至還比不上龍傲天。
龍傲天吃力地擡起手,去抹劉波臉上的淚痕。
“對不起......少爺......别難過......”
劉波把頭埋下去,試圖壓抑下洶湧的情緒。劉波背上兩塊凸起的蝴蝶骨一聳一聳,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割得我心髒抽疼。
“阿瀾......你又是何苦......”
龍傲天阖了阖眼皮,又睜開,看向劉波的眼睛裡,盈滿眷戀。
“少爺......替我去......尋個大夫便是......”
“對!”劉波猛地擡起頭,“許神醫......”
“傲天,”劉波拿袖子抿了把一塌糊塗的臉,“你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等我!!!——”劉波沒聽到我的勸阻似的,眨眼跑沒了影。
我心知,劉波這一去,很可能再也見不到龍傲天了。
我怔忡半晌,又退回床邊。
“這又是為什麼呢?”
龍傲天已經沒力氣再睜眼。
“我不想......讓少爺......看着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