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戍目光下移,看向了話本戲文下壓着的一封薄薄的文書,裡面詳細記載了徐家父子在朝堂内的官職、上下級官員、往來親厚之人情況。
徐家當年南渡時,徐老太爺舍不得家中積業,遲遲未退。等到了盛京,先來的世家早已寫好了《百家譜》,徐家自然被排斥在《百家譜》之外。
北方的世家早已将重要的官職瓜分殆盡,又緊緊抱成團,排斥來的晚的徐家等後知後覺的世家。
被先來的世家排斥,又無法融入本地的豪強。幾代以後,徐家隻剩一個在角落裡修史書的徐崇禮,和一個協助刑部郎中處理事務的刑部外事郎徐應安罷了。
徐家氣數已盡。
沈戍又看向早已打開的錫盒,第一層裡面放置着産自富平道的石凍春酒和山南道的紫陽茶。
第二層放着疊的整整齊齊已被漿洗過的玄色披風。
腦海裡突然浮現徐家女郎披着他的玄色披風的樣子,寬大的披風垂地,她不得不提起袍角,白嫩的指尖攥着他的披風,指尖用力的微微發紅。
風帽下,隻露出咬的發紅的櫻唇。
不親近不妨事,遲早會親近的。
…
已是四月初一,還有七日浴佛節将近了。
今晨天剛蒙蒙亮,大約四更時,京都的禮部尚書踏暴雨而來,會晤方丈,殷切叮咛。今年的浴佛節應聖上的意思,是需舉全國之力,大力操辦,還将安排京都所有的歌舞伎樂、瓦藝百戲參與當日的慶典。
方丈傳達完聖上的旨意後,僧人們準備的更加賣力了。黑漆酒桌光亮如新,案上擺放着上千樣器皿茶具,佛蓮地磚每日三次用井水沖洗,照映出各色羅漢金身的輝煌富麗。
齋房内,幾十個爐竈上都滿滿當當,小和尚劈柴切菜的手都早已不由自主的發顫,各色湯水各色蒸糕都一碟摞着一碟,湯汁從一碗溢到另外一碗,膳僧們加時加點準備着"指天梭餡" 香水黑糕,預備着這幾日至慶典之日當天來往的僧侶香客,達官顯貴,平民百姓食用。
興福寺外的草地早已被來往的京都貴人的車辇踏秃,貴女者衆多,香衣雲鬓,呼朋喚友。
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娘子,要不要我們出去轉轉?”
春桃望着倚在床頭看書的自家娘子,自從那日摔到坑裡後,娘子已經有三四日未出門了。
怕不是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吧,春桃更愁了。
徐若依擡起頭,看了一眼愁眉苦臉的春桃,又翻了一頁書,“外面人多,不愛湊這個熱鬧。”
她怕出門又碰上什麼事了,她本來就不是愛出門的人。
“娘子,聽說外面擺了好多名貴花卉呢,還有洛陽為了這次浴佛節特意培育的佛燦牡丹,據說花有這麼大呢。”春桃張開雙臂,狠狠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
徐若依被逗笑了,她知道春桃是怕她悶出病來,她合上書頁,起身下榻。
“那就在寺裡走一走吧。”
傍晚時,徐若依散步在興福寺前的翠微亭内,春末夏初,楚山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綠意,茂林修竹,翠竹青綠。
旁邊還有冷泉亭,聽雷亭和觀海亭坐落于興福寺周圍,那邊人多,徐若依挑了一個清淨些的亭子。
清溪水潺潺,曲徑通幽處。
水邊香蒲輕輕一觸,飛絮迎風飄揚,随水逐流。
徐若依斜坐在美人靠上,微微閉上眼睛。
“徐娘子,好久不見。”亭外有個男人朝着她大步而來。
徐若依聽見有人喚她,連忙坐正身體,待來人靠近,起身屈膝福了一福。
“郎君好”
行完禮後,她仰頭看了一眼來人,相貌端正,鳳眼生威,闊面重頤,威風凜凜。
看起來也是快到而立之年的歲數了。
這下更茫然了。
徐若依腦子轉的飛快,腦海裡拼命回想自家裡出現過的男性長輩。
是她沒見過的徐家人?是阿父的好友?是阿兄的同僚嗎?
沈戍看見對面小娘子茫然的臉,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已是第三次打照面了,上次還在坑底單獨相處了一會,小娘子居然還沒記住他的相貌?認不出他是誰?
雖然自己相貌普通,但是也不至于這麼難以讓人記住吧。
徐若依看見對面高大的男人臉色鐵青,心更慌了,腦子裡拼命回想家中舉辦過的宴席,席上的諸位長輩的相貌。
怎麼一個都對不上呢?
她顫顫巍巍的縮成一團,又委身欲再福一福:“晚輩記性不佳,還望前輩告知貴名。”
…
噗嗤
将軍身後的趙陽冰笑噴了出來。
實在是忍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