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扈漏夜去教孟是妝練劍?
沒有趁手的兵器,怎麼練?
柯從周胸膛的起伏漸漸劇烈,羅舜說“這是我們素劍山最優秀的弟子”,然後沖底下的弟子一點頭。他有預感般去看兩手空空的孟是妝。
孟是妝隻會有一把劍。
他聽見自己又長又沉的呼吸,他看見那把自己曾觸摸過一時半刻的劍在視線裡出現,然後被遞到了孟是妝手上。柯從周微微挪動腳步,想正面對上孟是妝,就這個角度望過去,方才情緒激動的老扈就站在孟是妝身後。
滿眼的關切,也落在孟是妝身上。
這一刻,頻頻折磨柯從周的落差感濃郁到了癫狂。
他心裡一瞬間閃過數個荒誕的念頭。他甚至想,老扈還來那把木劍,是不是覺得他還在幹擾孟是妝使用素劍?
“咚——”
台前的鑼鼓敲響,香開始燃燒。
孟是妝凝視着柯從周。
按理說,他見過很多回柯從周在淩雲校場上的身手,應該更占優勢。但他也看得出,柯從周是山上佼佼者,因此使出全力的次數就更少。
孟是妝深吸一口氣,托起素劍。平常用的鏽劍雖劍身長度與素劍相差無幾,但重量卻不可同日而語。他沒有猶豫,拽住劍柄一掰暗扣,利落地滑開劍鞘。
他隻有一炷香。
于是連試探也沒有,使了自己最順手的第五層“滄浪式”。這一劍實在很快,像從千尺高一落而下的飛瀑,第一朵墜下的水浪足可以劈開山石。
柯從周被這撲面而來的寒意一震,拔劍的動作都頓住了一息。他步子一旋,側身扭頭,還帶着銳意的劍鋒與鼻頭擦過,劈出去一道卻将他的肩上的衣服劃破了。他當即出了汗,慶幸道:還好沒拔劍硬接。
但聽“铿”地一聲,柯從周将雙劍都亮了出來。
孟是妝更加繃緊了神經——對方果然是用雙劍,即便剛入雙劍的境界,也比他多練兩層。
他忙退開幾步,距離太近,他手裡的長劍更不好施展。柯從周自然也知道這點,緊追不舍地跟了兩步,雙劍一扣,“右劍”的“填海式”就自上而下地掃了過去。
孟是妝提着素劍,擋住了“右劍”,那邊“左劍”也使了一招“滄浪式”過來。他左支右绌地與柯從周敲了數聲“鼓”,又一次接住“右劍”時,柯從周别過手,極其靈活地讓“左劍”鑽了個空子,從右下方竄上來。
他隻好彎下腰,撤開素劍,右臂上疊出一道鮮紅的劍痕。孟是妝沒感覺到痛,他單手一撐地,躲開柯從周劈來的兩劍,轉到了柯從周身後,還是一記“滄浪式”。
老扈在旁邊看得分明。
孟是妝身體沒有長開,在同齡人裡都算瘦削,駕馭起素劍便更難。往日他教孟是妝練劍,都是随手撿跟差不多合适的樹枝讓孟是妝比劃。但也有那麼幾次,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長劍給孟是妝,教他如何使用。
柯從周隐隐占上風,不能不說是兵器占便宜的緣故。
兩人都使了“滄浪式”,孟是妝的劍更寒更急,倘若力氣再大一點兒或是内息更深厚一點兒,那就是很标準驚豔的一招。而柯從周劍中還帶着綿軟之意,劍鋒化的水餘不下十之三四的銳意,缺乏果決。
老扈的心神凝聚在兩人的招式上。他對這兩個小孩太熟悉了,幾乎是前一個人剛劈出劍,他就能補出後一個人的回擊。
“咚——”
鑼又敲了一聲。
孟是妝看去,隻剩半柱香了。
就這麼一個分神的工夫,柯從周“右劍”沖他脖頸上來,“左劍”壓住素劍,不叫他擡起。孟是妝一退再退,眼看腳後跟踩到了比武台邊緣。
他的呼吸仍舊是原先的起伏。左手在柯從周驚駭的目光下伸出去,牢牢攥住了“右劍”,從掌心到手臂正中撕開了一條柔軟的血波紋。他一隻腳死死撐住台邊,一隻腳尖提起,翻起素劍,手腕一轉,換了個方向捏住劍柄,擺脫了方才擡不起劍的窘境。
又寒又急的水聲在耳邊炸開,柯從周一閃,還是感覺頸邊一痛。他伸手去悟,掌心一片濕漉。
這一招,還是“滄浪式”。
整個比試場中,隻有他們二人過招的聲音。
連樊迹都不自覺直起身,眯着眼細看。
難道,素劍山這麼教養弟子,有更深的用意?是聖人說“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的境界?
柯從周被孟是妝一劍一劍來的“滄浪式”劈得連連後退,他試着提劍去擋,有道尖銳的聲音從兩劍相接的地方傳來,然後是極亮白光飛濺而出,他動作比腦子快,一側臉躲開了,再回頭去看,原本就有瑕疵的“左劍”連劍尖都被斬斷了。
他心裡一駭,親身體會了一把神兵利器的“削鐵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