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卞紅秋推演出幾種可能:“也許他在殿下這裡得了甜頭,會繼續去坑騙别的好心人、會用武力去強迫更弱小的人;也許他遇見的下一個人不是殿下,而是席中庭那樣的惡狼,那他就會因為貪婪死在刀下。”
“殿下,除非你把他帶在身邊,你也要像養花一樣呵護他,你還要保證手上的權柄永遠不消失,才能幫助一個——”
她慢慢俯下身,去找卞紅秋閃爍的眼眸:“一個,你覺得可憐的人。”
“同時,你的善心和耐心也不能減退。”
“你可以做到嗎?”
“殿下,你又能幫多少個這樣的人?”
卞紅秋握着書卷想往床榻裡躲。他回答不了宋靜妍這個問題。
宋靜妍抓住書卷的另一角,制止他的動作。
“殿下說,除了血脈,你沒有做過能配得上這個身份的事。”
“但正是因為你身上流着先王的血,你是現在梁王府的主人,你想要幫助你覺得可憐的人——你擲出去的銅闆、你派出去的醫者,這些幫助,都配不上你的身份。”
“這些事太小了。”
卞紅秋躲不掉,他深吸一口氣,望着宋靜妍。
“所以,姐姐,你改變主意了嗎?”改變原來帶他上京的想法了嗎?
宋靜妍隻道:“殿下,我會永遠追随你。”
宋靜妍的話讓卞紅秋輾轉難以入眠。
他輕聲下了榻,橫波抱着被子在他床下睡着了。室内,他常燃的香已被換了,卻仍有餘韻糾纏不休。
卞紅秋沒叫醒橫波,推門出去,門口還是有兩個衣着整齊、神态嚴肅的侍從。
他擡了擡手,“不用驚動姐姐,我想去甲闆上轉轉。”
這兩個侍從半點猶疑都沒有流露,其中一個轉身進屋取出卞紅秋的披風,亦沒有吵醒橫波。
卞紅秋走出去,白天被其他梁王舊部灌醉的洪闵還趴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他看了一眼,靜靜繞了過去。
行路江上很平靜,大船小船輕輕晃蕩着,在夜間頗有股哄人入睡的意味。
大概是為了迎接将要到來的風浪。
明渾州的買命财早在武帝時期就有。
大虞自建國起,兵權就分與幾大功臣手中。姓卞的皇帝大約都是軟心腸,重情重義,十幾代人下來,不僅沒有狡兔死、走狗烹,這些功臣手裡的權柄反愈來愈重,直到武帝繼位。這位想做盛世之君的陛下發現,他想調兩個無足輕重的小兵去買酒,都要将軍的手令,更别說開疆拓土、橫掃蠻夷,将軍們隻會用連讀起來都不怎麼動聽的糙話來敷衍他。
于是他先從自己的後宮入手,賣身給了好幾個重臣将軍的女兒,期間用了不知多少他自以為“成大事不拘小節”的陰謀詭計,從盛年算計到白發蒼蒼,終于收攏了大半軍權,這個時候,大虞半邊天也快塌了。
明渾州就是當中一位不服管的将軍手裡的封地。
此州地理位置極為特殊,位于國土中央,且壟斷了行路江從道海城而出所分北上、南下的水路,若要走水路,必得入城中。
這位将軍對武帝所為相當心寒,不知腦子裡的筋是怎麼搭的,覺得自己一定要讓天子明白明白沒有他們這些人,大虞将會衰敗到什麼地步。他既不擁兵謀反,也不忍辱負重另尋新主,而是回到封地,領着自己的人把這個必經之地一堵,立了個所謂的“買命财”,執意叫所有人都不好過。
“買命财”具體是個什麼章程,卞紅秋不清楚。
這些事一貫是宋靜妍來解決。
卞紅秋被微涼的夜風吹得徹底清醒了,他病中沉重的身體輕輕飄起,哪怕在甲闆上走得并不穩。卞紅秋身邊的小侍很會看人眼色,細碎的夜光裡,他察覺到卞紅秋周身突然出現的輕松,說道:“殿下應該多出來走走,在船上悶着,病也不容易好。”
大半夜出來走?
卞紅秋意識到,這又是宋靜妍吩咐來讨他開心的人。
他朝前走兩步,正想說讓他們别跟着了,忽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
前方的斥候船上,一個裸着上身、腰間系着繩索的男子爬了上去,月色照出他精瘦有力的身體,水珠瑩瑩。對方察覺到有人在看,稍稍環顧周遭,在船上歇息片刻,做了個喝水的動作,“噗通”一聲,再次潛進江中。卞紅秋生長在上揚,此前從沒見過水,這會兒疑道:“他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