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齊家出來,天已近黃昏。
張思譚坐在後座上,手指不斷摩挲着手裡的檔案袋,感覺眼眶和這逐漸昏暗的天色一樣有些酸澀。
在餐桌上張思譚覺得不宜開口的話題,齊治國也有同樣的考量。
他把張思譚請到書房,也沒過多言說什麼,就給了張思譚這麼一個檔案。
不用拆開就知道裡面一定是關于阿替洛爾的去向的說明。
但這份說明是真是假,如果一查到底,責任在誰。
是把它呈于談判桌上的張思譚,還是無人猜忌的幕後推手齊治國。
張思譚深壓了口氣。但若沒有這份文件,就很難說明大批大批阿替洛爾缺藥的原因。這麼大一個漏洞放到談判桌上,必敗無疑。
到了地方,張思譚自己拉開車門,跟齊安打了聲招呼進了公寓。
大廳裡是感應燈,張思譚故意加重了下腳步,頭頂上的小燈泡唰的一下亮了。
剛按下電梯的按扭,就見齊安從車裡跑了下來。
“思譚姐。”
齊安往張思譚這邊過來,看得出有點猶豫。
張思譚扯了個笑容,但眉眼裡都是懶的應付的倦怠。張思譚幫她拉開單元門,問道:“怎麼了?”
齊安沒敢擡頭對着張思譚的眼晴,嗫嚅着說道:“思譚姐,你剛剛說……說你六月底就要走了?”
張思譚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那……那我還能繼續給你當助理嗎?”
話剛問完,齊安似乎自己就有些慌亂,又忙補充道:“我……這段時間學到了很多東西。我覺得思譚姐特别溫柔。”
“我可以去北京的!”齊安這段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最後一句“去北京”音調徒然提高了一些。
張思譚一直盯着齊安看。先前去齊家時夾起來的秀發已經放了下來,鲨魚夾被收到了包裡。
她往後一捋頭發,發絲順着五指流淌下來,蓬松的一大束,微微有些卷,顔色是純天然的黑棕色。
“這個得問人事吧。應該需要考編制。”說完張思譚自己也有些否定,“還是聘用制我也不知道。
齊安懵懵的,眼睛眨了一瞬,有點不理解張思譚這算是拒絕還是真的要聯系人事。
電梯這時“叮”的一聲,電梯裡出來一夥人,張思譚拉過齊安,往旁邊讓了讓。
“你要去北京工作……得先跟齊總商量一下吧。”
“不用!我自己決定就行。”齊安以為張思譚這是答應要帶自己了,聲音裡有些雀躍。
張思譚頓了頓:“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齊安用力點了點頭,像得到了什麼滿意的答案似的,撐開單元門走開了。
張思譚在一聲“思譚姐再見”中又重新按了下電梯按紐。
這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嗎?張思譚輕輕揚了下嘴角。對職場帶有憧憬,把上司當做朋友,對人不設防不懷疑,也就齊安這種剛畢業的大學雞能有這種心态吧。
不過……這種童真,确實可貴。
張思譚進了電梯,手裡的檔案袋被攥得有些緊。
齊安去不去北京于張思譚而言其實并無什麼關系。齊母若願意放她去闖蕩,自會給她安排更好的門路。若不願意,相信胳膊也擰不過大腿,齊母沒那麼容易放人。
左右都不幹張思譚的事,倒是眼下這份檔案袋更讓人着急。
張思譚想拿去與蘇未一同商議。
剛剛周洋樂喝了酒,蘇未便開她的車先把她送回了酒店,現下人也不在公寓。
這燙手的山芋像個随時會爆炸的炸彈,利用好了,可以炸溝引渠開一條僻徑,利用不好,引火燒身自取滅亡。
淘寶十幾塊就能買到的阿替洛爾,以泰永集團為廠商的卻大量缺貨。
缺的貨去了哪裡?被齊治國拿去做實驗了?齊深麗知不知情?
一連串問号在張思譚腦海裡,連帶着今天應酬飯局的疲憊,張思譚着實有些累了。
她靠在餐椅上,看餐桌上那束拿塑料瓶盛放的白玉蘭,花苞又張開了一些,如蟬翼般的白色花瓣互相包裹又互相拉扯。
張思譚感覺臉上被一層厚重覆蓋。今天一直沒有補妝,飯局上又吃得油光滿亮,妝容想必已經是黯淡了。
她不喜化妝,覺得妝前妝後都很麻煩,但各種應酬場合又必須維持亮麗的形象,一忙起來又常常忘了補妝這一套。
她想起來齊安曾提醒她“思譚姐,你妝老了”。
妝老了。又一個大學雞才會有的描述。
想到這,張思譚突然放松地輕笑了一下。正巧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蘇未給她發過消息來,已經到了公寓,張思譚便起身去了對門。
蘇未的公寓跟張思譚的戶型一樣,都是一室兩廳。不知道是不是商品房,面積很小,布局動線也沒有那麼流暢。
“張小姐。”蘇未在玄關處等她,遞給了張思譚一雙一次性拖鞋。
畢竟是有過兩次合作的經曆,張思譚少去了客套,坐在沙發上,把手裡的檔案袋遞給蘇未,開門見山道:
“我先前特意找了幾處小藥店做了調研,以泰永集團為廠商的阿替洛爾嚴重供貨不足。”
“這個,是齊治國給我的。我剛才拆開看過了,一些不痛不癢的數據。說實話,真假有待商榷。”
“阿替洛爾?”蘇未皺了皺眉。“不應該啊,這麼常見的藥……隻有小藥店缺嗎?”
蘇未雖然是臨床專家,但對于用藥供藥也頗有了解,問問題一下子問到了點上。
“對。”張思譚這時表情有些凝重,點了點頭。
“特意找的小村子裡的藥店。後來我又去了幾家市裡的藥房,這款藥倒是不缺。”
隻有偏的小的地方缺——怕有心人發現,那這就是有貓膩了。
張思譚和蘇未都沒敢說出這樣的結論,但彼此又都心照不宣。
蘇未把這一沓厚文件拿出來,随便翻了幾頁,又放回到了桌幾上。
的确是不痛不癢的數據。
說好聽點,這數據拿出來也能糊弄的過去。談判桌上,但凡對手拿出阿替洛爾出銷不符的實據,就可以拿這份文件開口。
但說難聽點,這種含量的數據,如果被查實造假,張思譚的職業生涯也就真的賠上了。
“你打算用嗎?”蘇未問道。
張思譚沉默了片刻。
不用,一旦對手指出阿替洛爾出銷問題,談判必輸無疑。
用,犯法。
“我的建議是,”蘇未想了想,“把事情捅到齊總那裡。”
“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把事态擴大,讓别人來解決。”張思譚微翹了一下嘴唇,有些贊同這句話。
“我們就當齊總不知情,就當齊治國隻是拿這藥去做了實驗。”
……
從蘇未家回來,張思譚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卸妝。
卸妝膏在手心乳化,清清涼涼的在臉上揉開,很快就起了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