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過去,學堂又恢複往日的熱鬧。
進入大門,穿過走廊,百裡西瑤正拿着糖葫蘆,漫步走在學堂前院。
不時有外院弟子朝她打招呼,百裡西瑤皆是輕輕點頭,以作回應。
她邁過一道門,就看到院中聚集着不少人。
有一個男弟子正站在人群的中心,厲聲說道:“你來學堂不過一個多月,怎麼可能考學得第一!”
看着周圍漸漸圍聚的弟子們,百裡西瑤歪了歪頭,她跟着那群弟子一起湊了上去。
隻是站在外圍,終究有點看不真切,隻聽一道清麗的女聲緩緩回道:“所以,吳同窗,你的意思是,要以入學堂的時間來論高低。”
這個聲音不急不緩,絲毫沒有被看不起的急躁,也不着急反駁,甚至帶着些清冷。百裡西瑤聽着有些熟悉的聲音,她踮了踮腳,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前方人頭湧動,一個高大身影突然擋住了百裡西瑤的視線,她隻得往旁邊湊了湊,努力伸着腦袋想要看清那聲音的主人。
被稱為吳同窗的男子嗤笑一聲,“你不用這樣曲解我的意思,我可沒說過這種話。隻是,我查過你的身份。”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對面的女弟子,“你不過是普通人家出身,母親在青樓賣過唱,父親死于賭桌。”
“而且,我詢問過你入學堂的時間,你根本就不是之前學堂大考進來的。”
吳同窗面帶嘲諷,“你既不是世家子弟,又無甚背景,更不是堂堂正正入的學,我自然要懷疑你的人品和學識了。”
他環看了一圈,“雖說是學堂外院,可就算是世家子弟,也都是有點才學的。你一個連飯都吃不起的人,怎麼可能進過學,又在短短一段時間内取得如此成績。”
此話一出,周圍弟子讨論之聲越發的大。
“說的有點道理,這個弟子之前過得不好,入學堂一個月竟然能在學堂考核中奪得第一,确實有些奇怪。”
一旁又有弟子的聲音傳來,“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位同窗,家世不顯,竟然能破格進入學堂。”
“是啊,她都沒有經過學堂的考較。”
不遠處一個男弟子撓了撓頭,“我是因為我舅舅才進入的學堂外院,她是怎麼做到的。”
“咦~” 他一旁的另一個弟子嫌棄地看了眼他,“你一個背靠家世入學堂的人,竟然還有臉說出來。”
“那咋啦,家世背景。” 那男弟子挺了挺胸,“也是一種實力不是。”
另一個弟子扯了扯嘴角,“倒是有點道理。”
聽着周圍的讨論聲,人群中心,吳同窗勾唇一笑,而他對面的那名弟子仍舊神色淡淡,“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就是不服,我懷疑你的學識,甚至是你的人品!”
此話一出,瞬間人聲鼎沸。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懷疑學堂考核的公正性嗎!”
“其實懷疑的不無道理,但是這麼明晃晃地說出來,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要真是作弊,那還是盡早發現的好,省的敗壞我稷下學堂的聲譽。”
“也是,我們都沒人看過那名女弟子的試卷,更不知道她是經由何人引薦,這樣怎麼可能讓人信服啊。”
“而且。” 吳同窗擡起左手,他将一個細細的東西舉到空中。
對面的那名女弟子瞬間睜大眼睛,秀氣的眉頭蹙起,眼中滿是怒意。明明剛被懷疑,甚至是被貶低時都泰然自若,可是一看到此物卻怒氣十足。
她沉了沉眼眸,低吼道:“還給我!”
吳同窗隻挑了挑眉,“同窗們,你們可看仔細了,這是百年沉香木制成狼毫。”
他将手中的筆又舉高一些,那筆的筆身棕黃,隐隐發着油光,筆頭竟是白色的,隻有筆尖一點黑。
有的弟子靠得近,看得真切,“這是白狼毫!”
要說起白狼,現下學堂裡就有一頭,正是李先生的關門弟子所養。
一時之間,聲音此起彼伏。
“她怎麼敢的,竟然膽敢動張師姐的白狼!”
百裡西瑤聽了半天可算是聽出點頭緒,她跳了跳,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哪知道這一舉動惹的一旁的弟子很是不滿,他蹙眉轉過頭看向旁邊這個不安分的弟子,剛打算發作,就見百裡西瑤眨着眼睛看他。
那弟子一時愣住,他張了張嘴,“張,張師姐。”
百裡西瑤點了點頭,“嗯。”
那弟子說話聲音不小,引得周圍一群弟子紛紛扭頭看向百裡西瑤。
他們慢慢将百裡西瑤圍在中間。
“我第一次見到張師姐,她好可愛。”
“我就跟你不同了,我之前被選上學堂拜師迎禮,遠遠地就見過張師姐。” 說話之人有些激動,“但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她。”
學堂李先生最小的弟子,尋常是神出鬼沒見不到人,此番學堂外院發生的一點小騷亂,竟然能見到她,許多弟子不時發出驚歎。
“張師姐手中拿的是糖葫蘆嗎!太可愛了吧!好想拐回家!”
說話的是個女弟子,她看着一襲粉衣的百裡西瑤,眼中滿是慈愛。
“是啊,張師姐雖然輩分大,但是她看起來歲數好小呀!”
今日百裡西瑤一襲盈色鬥篷月白絲線繡茶花,白色的毛邊托着臉頰,頭上綴着各色碧玺雕刻而成的桃花、牡丹、芍藥以及含笑等,碧玉為枝葉,花心一點白,發絲垂落間,一股春日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舉着一根通紅的糖葫蘆,鬥篷裡碧落色衣衫緩緩飄動,小姑娘安靜站在那裡,仿佛春神臨世。
是了,新年過,春天的腳步愈發的近了。
眉如遠山含黛,膚若桃花含笑,羽睫翩飛間,雙眸燦若星辰,周圍聚集的弟子紛紛看着百裡西瑤,有的甚至看呆了眼。今日她與以往有些不同,向來不施粉黛的臉上,竟然染着芙蓉色,雙眼下方各點綴着幾顆瑩白的小珍珠,似淚又似露,雙唇如染朝霞,漂亮的不似凡間人。
“是春天啊!” 有的弟子發出了一聲喂歎。
百裡西瑤像是被盯着有些不自在,她眨眨眼,伸手指了指前方。
“哦,對了。” 站在前面的弟子猛地點頭,他立即側身為百裡西瑤讓出路來。
小姑娘就在衆人的注視中,緩緩走到争執的中心。
人群中心由原本的兩人變成了三人,那吳同窗看着從人群中走出的百裡西瑤挑了挑眉,他朝着百裡西瑤輕輕一拱手,“張師姐。”
而後舉起筆,往百裡西瑤面前伸了伸,“這位祁同窗,偷偷用你那白狼的毛給自己做了根筆。”
他嘴角勾起,帶着一抹勝利的微笑,似乎是覺得百裡西瑤的到來讓他更添了幾分勝算,小姑娘一定會站在他這邊,主持公道。
“張師姐,這位祁同窗是否作弊暫且不論,她竟然敢動你的白狼,此等作為簡直是不将你放在眼裡。而且,不問自取是為賊,她的行為實在是有損學堂聲譽!”
這吳同窗說的擲地有聲,周圍弟子很是贊同,他們想為百裡西瑤讨回公道。
“就是,祁同窗太過分了,她怎麼能擅自動張師姐的白狼呢!”
“她怎麼能欺負張師姐!”
“我們要為張師姐讨回公道!”
周圍皆是為百裡西瑤打抱不平的聲音,那吳同窗挑了挑眉,他剛剛将話題引到百裡西瑤身上就是為了此時。
哪知百裡西瑤也不做聲,她隻是走到祁嶼身邊。
就在衆人以為她會做出什麼的時候,小姑娘紅唇輕啟,輕聲問着雙眸低垂的祁嶼,“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還能說什麼,證據确鑿了,張師姐。”
“就是,張師姐,你不能輕易放過她,實在是太欺負人了!”
聽到這些話祁嶼也不理會,她擡眼看着身旁的百裡西瑤,神色堅定,帶着不甘,“我是靠自己考下來的,我沒有作弊。”
“我知道了。” 百裡西瑤點點頭。
她轉身看向對面的吳同窗,“也就是說,你拿了祁嶼的筆,還誣陷她作弊。”
“對吧。”
百裡西瑤的話,衆人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對于百裡西瑤的反應很是意外。
隻聽小姑娘聲音清淡,“你手中的筆是我給祁嶼的。”
“就像你說的,不問自取是為賊,那你的做派又是什麼呢?”
百裡西瑤眸光清冷,對面的吳同窗一時愣在原地。
“我還以為張師姐的聲音會是暖暖軟軟的,沒想到,意外的有些清冷呀,太可愛了吧!”
“你是不是搞錯重點了。” 說話的弟子無語地看了眼一旁的弟子,他看向祁嶼,滿眼的羨慕,“那可是張師姐送的!”
“我去,這祁嶼什麼來頭,竟然能得張師姐送的筆,好羨慕!”
在衆人的探讨聲中,一個白影落在了百裡西瑤身邊,百裡東君一把抓住百裡西瑤肩膀,他上下打量一番面前之人,語帶焦急,“有人欺負你了!”
百裡西瑤被哥哥搖地輕輕晃動,她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這眼睛怎麼紅了,不是被打的嗎!” 百裡東君心疼地捧着百裡西瑤的臉,他一扭頭看着周圍的人,“是誰!敢動我妹……”
話沒說完,百裡西瑤又是搖頭,想要掙脫百裡東君的魔爪,她嫌棄地看着面前的哥哥,“我這是脂粉。”
百裡東君扭回頭,看着手中那張紅紅的小臉,他眉頭蹙起,“誰給你畫的,像被打了似的。”
“他跟你有仇吧!”
站在一旁,剛剛跟着百裡東君一起趕到的葉鼎之和司空長風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是,百裡師兄的品味這麼差的嘛!張師姐明明超級好看!”
“他們兩位的感情,好好呀。”
“一起拜入李先生座下,感情好不是正常的嘛!”
聽着周圍人的話,百裡東君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就是很像被打了嘛。
百裡西瑤輕輕歎口氣,她看了一圈,“所以,你們怎麼來了。”
百裡東君眨了眨眼。
剛剛,他們仨在園子裡喝酒,就看到一個外院弟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喘着粗氣,“張師姐………被欺負…………”
一聽這話,百裡東君飛身就往外院趕,他到的時候就看到百裡西瑤被一大群人圍在中間,還以為他們在欺負百裡西瑤呢。
“我這不是聽說你被欺負了,有點着急嘛。”
他扭頭看向對面的吳同窗,“所以,現在是怎麼回事?”
百裡西瑤想了想,輕聲說道:“他誣陷祁嶼作弊,偷了我送給祁嶼的筆,還想拿我做筏子,将祁嶼趕出學堂。”
她三言兩語将事情說了個清楚,百裡東君蹙眉看着對面的吳同窗,“我師妹也是你能拿來做筏子的?”
聽完百裡西瑤的話,吳同窗立即大喊,“我沒有,筆的事情或許是我搞錯了。”
他環顧四周,周圍的弟子在聽完百裡西瑤的話後,都神色猶疑地看着他,吳同窗一指祁嶼,“但是祁嶼的第一就是來的不正!”
“她究竟是如何入的學堂,學識究竟如何,可有經過考較,這些一概不知。”
“難道她不應該給個說法嘛!”
這個說法成功激起了其他弟子的好奇。
“确實,祁嶼突然就進了外院。” 說話的弟子撓了撓頭,“是有點不太尋常。”
聽到周圍弟子小聲的讨論,百裡西瑤沉了沉目光,她歎口氣,看着對面的吳同窗。剛想開口,就聽到一旁的百裡東君有些猶豫地說道:“我怎麼看你有些眼熟。”
一聽這話,對面的吳同窗心下一緊,他本是外院弟子一直想要進入内院,學堂大考之前沒少找百裡東君的麻煩。
吳同窗抿着嘴,額頭微微有些發汗,他不确定百裡東君還認不認得自己,畢竟百裡東君現在是李先生弟子,要是他想報複回來……
而百裡東君上下打量了一番吳同窗,“你叫吳勝飛?”
對面的還未答話,旁邊圍觀的弟子立即有人說道:“是,他是叫吳勝飛。”
又有弟子大聲說道:“我想起來了!之前百裡師兄剛入學堂,在外院住的時候,這吳勝飛,他還有他的幾個朋友沒少找師兄的麻煩。”
立即又有弟子說道:“這吳勝飛一直自诩天賦好,平日裡也算勤學苦練,尋常外院考核都是名列前茅,之前他就以外院弟子身份參加的學堂大考,可最後落敗了。”
“诶!” 有一女弟子輕聲說道:“那他此番不會是針對的張師姐吧。”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他竟然想對張師姐下手嗎!太過分了!”
“是啊!吳勝飛一直想考進内院,張師姐成了李先生的關門弟子,他很有可能心懷不滿!”
吳勝飛立即扭頭看向周圍一衆,他大聲疾呼,“我沒有,我隻是想要維護學堂聲譽!”
百裡東君摸着下巴,看了吳勝飛一會兒,他笑了笑,突然蹦出一句,“鎮西都督吳生化是你什麼人?”
“是我大伯。” 吳勝飛穩了穩心神,他也算是靠着家裡背景進入的學堂,可總歸是比那祁嶼來的光明正大,“我是靠着家裡進入的學堂,可我平日裡也很是努力。”
他瞪着百裡西瑤身邊的祁嶼,“總歸是比這祁嶼來路要正!”
百裡東君鼓了鼓腮幫,“你來路正不正的,我倒是不清楚。”
“我隻是想起來,小時候,我們似乎見過的。” 他笑了笑,“你在街上搶了一個小姑娘的糖葫蘆,然後被我按在了地上打了一頓。之後你把你大伯搬了出來。”
百裡東君看了眼百裡西瑤手中的糖葫蘆,“師妹,你可把糖葫蘆收好了,别叫這不要臉的給你搶走了。”
聽到哥哥的話,百裡西瑤默默往後退了一小步。
他嘴角勾起,笑意愈甚,繼續說道:“于是,我就把你們帶回了我家。”
百裡東君眨眨眼,“你還記得嗎。”
“你,你家?” 吳勝飛眉頭緊蹙,他有些不确定地道。
“對呀。” 百裡東君笑的像個小狐狸,“我家,鎮西侯府,還記得嗎。”
吳勝飛頓時如遭雷擊,他瞪着雙眼,僵在那裡,雙手微微顫抖,“百裡東君……百裡……你是鎮西侯府小公子!”
周圍立即有弟子認出了百裡東君。
“鎮西侯!居然是鎮西侯!百裡師兄的百裡,居然是居然是鎮西侯的百裡!”
有的弟子不太明白,“鎮西侯?誰呀,天啟何時有了這樣一号人。”
“你是不是傻!” 有一個弟子瞪着眼睛看向人群中心的百裡東君,“哪裡是天啟,這可是北離的鎮西侯,北離唯一一個一品軍侯,執掌十萬破風軍。”
“你說的是那個屍山血海闖出來,一刀一個人頭,讓西楚永久覆滅的那個……”
“殺神!”
‘殺神’二字一出,周圍弟子皆是滿臉驚恐地看着百裡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