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漸漸駛出黎母的視線，裴玟扒着後視鏡，遠遠看着黎母帶着黎小靓走了回去。

車窗外天色漸暗，城市的霓虹一點點補起天光的殘缺。她心髒還在因為撒謊而加速跳動着，轉過頭來，翟諾北手肘柱在車窗邊沿，左手握拳正墊在下巴上憋笑。

手腕處的勞力士牡蛎白手表搭配着身上襯衫，本來還一副名貴精英的派頭，隻是在翟諾北彎起含笑的眉眼間，裴玟還是看到了熟悉的頑劣。

她也撲哧一下樂了，忍不住伸手打他肩膀一巴掌：“真行啊你！撒謊都不打草稿……”

翟諾北轉頭看裴玟，眉眼彎彎：“裴老師，你不是也配合的很愉快？”

“之前上學的時候和你一起騙老師就算了，現在畢業了還要騙家長！”裴玟小聲吐槽他。

“不騙怎麼辦啊，你看沒看見黎小靓她媽那架勢？”他笑聲間喉結輕輕滾動，單手解開襯衫頂部的扣子，“是不是和阿姨挺像的？”

裴玟忍着笑，點點頭。

她剛才看見黎母的第一眼就想起了裴媽，果然，同樣在裴媽陰影下長大的翟諾北也有同感。

“怪不得你剛才把謊撒的那麼圓。”她抱臂單手捏下巴，“以前沒少騙我媽，都是積攢的經驗是不是？”

“哎。”翟諾北像是想起什麼，突然興奮地回頭看裴玟一眼，“你沒有覺得很熟悉嗎？”

“怎麼？”

“我看黎小靓，有時候總覺得她很像你。”他臉上還挂着笑，沖裴玟挑挑眉，“你十七歲的時候就是那樣，天天背着個書包到處跑。在外頭野的像隻兔子，一回家碰到阿姨，瞬間比羊羔還聽話……”

裴玟本來想反駁，但仔細一想，自己十七八歲時也确實是那樣。她轉頭看着翟諾北勾起的唇角，也忍不住想捉弄他：“那你呢？你跟陳捍予也挺像的，不覺得？”

“陳捍予？”翟諾北再一次側頭看她，揚起的嘴角像是挂上了塊鉛，一下子垂了下去，“你怎麼幹什麼都能想到他？”

“他和你很像啊！”裴玟看他不高興，更加玩心大起，“你們倆都學習不好，每天不幹正經事，除了學校到處亂跑，還總喜歡打架惹事……”

“我跟他那不一樣好嗎？”

“哪兒不一樣了？我看也就陳捍予家裡條件比你差一些，要不然也跟你高中時候一樣，騎個摩托車滿大街裝酷……”裴玟笑着，突然想起什麼，坐直了身體，“說起來，你那摩托羅拉好久沒騎了吧！”

翟諾北：“是現在坐的車硌你屁股？還惦記什麼摩托羅拉……”

“那不一樣啊，有時間了，我們回去再騎一次吧！”裴玟說着，也忍不住興奮起來，“我上次騎還是十七歲時候，你記得嗎，那時候咱倆開太快了，摔了一跤，後面就沒再見你騎過……”

突然寂靜的車裡，轉向燈滴答滴答的聲音驟然顯得突兀。翟諾北不知道什麼時候臉上徹底沒了笑意，他側臉看了下後視鏡，熟練地倒車停住。

他沒接裴玟那個話題，側臉問她：“我下去買點點心，想吃什麼？”

原本還興緻勃勃的裴玟，還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怎麼突然變了個話題。十七歲時候的事情其實有些已經在她的回憶裡淡忘了，話頭說起來，才隐約想起一點細節。

本來隻是為了叙舊，卻看見翟諾北臉上露出回避的神色。熟悉的表情在裴玟回憶裡一閃而過，她突然想起前幾天晚上，質問翟諾北胸前的煙疤時，他也是同樣一副神情。

翟諾北好像也是在十七歲的那個夏天戒的煙。

大腦驟然一聲嗡鳴，許多隐隐約約的線索好像突然串聯成一整條線。隻是很多事情都過去太久，早在回憶裡模糊褪了色。

裴玟拼命想把它們串聯起來，卻有些力不從心了。

等了半天沒回應，翟諾北眉頭輕蹙，伸出手在裴玟眼前晃了晃：“那麼難選啊，給你買拿破侖吃？”

“都行。”裴玟回過神來，把自己重新後倚在車座上，眼睛不自覺向上，看着翟諾北那張堪比電影明星的臉。

街道旁的光給他側臉打上光影，睫毛纖長，鼻梁高挺，一颦一簇都是好看的。

現在的翟諾北和十七歲的他，區别隻在于把身上永遠穿不整齊的校服換成了一絲不苟的西裝襯衫。

而現在的她卻和十七歲大不相同。

十七歲，她還陷在瘋狂迷戀他的單戀裡，活的像個翟諾北身邊的影子。膽子大的時候，不是沒想過表白，隻是看到表白被翟諾北拒絕後哭着跑開的女孩子，裴玟覺得她們每個人都比自己更優秀更好看。

一來二去的，也就被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她為此痛苦過，糾結在朋友和喜歡的兩端徹夜難眠。

可是現在，她心境變了很多，終于用七年的時間明白翟諾北是一縷抓不住的風。

她不再為了自己的一腔執念反複折磨自己，可是……

這就能代表年少時深埋在心裡的喜歡也随着時間消逝了嗎？

她還以為自己已經學會認清現實，不再去癡心妄想。卻在再一次敏銳捕捉到翟諾北逃避的态度時，還是忍不住去猜：

他胸口那個避之不談的煙疤，還有塵封了很久不再騎的摩托車，是不是和那時候的自己有關？

手指輕撫上右側下颌骨處細小的疤痕，裴玟側過臉，試探着看向翟諾北。

注意到她的動作，他果然再一次移開了目光，連話也沒再說，回頭一把打開車門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