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津市下了夜雨。雨滴不大,淅淅瀝瀝的打在甜品店的透明玻璃上,輕劃出一道道彼此交錯的水痕。
翟諾北接過店員打包好的甜點,小巧的禮品袋裝着兩塊沉甸甸的拿破侖酥和草莓慕斯。
修長的手指勾着嫩粉色的打包袋帶子,一推開門才發現下了雨。
雨絲斜斜打在身上,翟諾北擡眼,看見車裡的裴玟正湊在玻璃上瞧他。
“要傘嗎?”她看他停在店門口不過來,不解地蹙起眉,隔着車窗給他比劃口型。
不到五米的路,雨又不大,根本沒有打傘的必要。他隻是還沒從回憶裡平複好情緒,乍一看到她,稍微愣了一下而已。
但卻不知怎麼,聽到她的疑問,心裡一緩,鬼使神差般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答案,裴玟不确定地降下車窗,如絲般的小雨飄到掌心,觸感微涼。她偏頭,看着幾步之外的翟諾北還閑閑站在店門口的屋檐下,一手插在兜裡,一手勾着粉色的甜品盒子擡眼等她。
“……”
翟諾北現在龜毛起來,連個雨絲也碰不得了,以前明明還是個高中打球時,冰棍粘在褲子上都撿起來吃的家夥。
裴玟無語片刻,嘀嘀咕咕摸到雨傘,打開車門要下來。
隻是她手剛碰到車門邊緣,視野裡驟然闖進了一把鵝黃色的傘。
…………
此時的翟諾北還沒注意,隔着雨幕看裴玟,自己克制不住再一次沉浸在了回憶裡——
“——諾北啊。”
“你要是還把叔叔當成個長輩,就聽我一句。”
“我們家小玟跟你實在不合适,馬上也要高三了,其實你阿姨我們早就希望你能離她遠一點。”
“你也知道吧,小玟這孩子喜歡你,你一湊過來,她心啊魂啊都跟着飄了……小姑娘愛美,這次又摔了臉,就當是為她好吧,諾北,這幾天你不要來醫院了。”
……
那次車禍後,裴玟醒過來的第二天,裴媽不允許翟諾北進去見裴玟一眼。
裴爸看他在病房門口傻站着,把他拉到旁邊,零零散散說了很多。雖然沒有指責,但話裡話外的疏離意味,依然很明顯。
翟諾北沒有說什麼,聽完就機械地邁着步子,回了家。
他點燃一根煙,湊在窗口望着旁邊裴玟的卧室側窗。一直等到日頭西沉,月亮升上來,星星越來越亮。
他才起身,已是淩晨。
大圓鎮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翟諾北騎着自行車夜奔到醫院病房。隔着病房的探視窗,看見裴玟的病床上有一小坨安靜的黑影。
裴爸回了家,裴媽在陪護床上睡覺。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借着走廊的燈走進,看見了裴玟被包的像隻小粽子,紗布繞着從下颌到頭頂纏了一圈又一圈,隻勉強露出五官。
她靜靜平躺在病床上,手不太老實,被子扯開一角,睡得很沉。
一路騎着車,氣還沒喘勻的翟諾北,蹲下身來貼着裴玟的病床。
他悄悄說:“對不起。”
病房裡一片安靜,沒有回應。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順着眼角流下來,他伸出手一把抹掉,又忍不住輕聲說:“對不起。”
來之前心裡有很多話想說,可是現在除了道歉,什麼都說不出來。
熟睡的裴玟安靜的像一隻布娃娃,翟諾北站起身湊近,仔細幫她蓋好被子。
或許是做了什麼夢,裴玟眉頭輕輕皺了起來,他定定看着,失了神。
心裡擠壓的愧疚和委屈終于在看到她的現在泛濫成災,挺直的背不知什麼時候彎了下去。
等翟諾北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近到和裴玟呼吸相纏。
睫毛忽閃,安靜的病房裡,翟諾北隻能聽見自己心髒在瘋狂的跳動,視線從她的眉眼,一路順着鼻梁落在嘴唇上。
手撐在裴玟耳邊,他小聲:“這不還是很漂亮嗎?”
空氣好像突然間變的炙熱,夜晚安靜的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
裴爸回絕的話還在耳邊熱乎着,可他卻偏像中了蠱一般,執意低下頭去——
唇瓣輕輕相觸的瞬間,一陣酥麻從大腦傳遞到四肢,翟諾北撐在裴玟耳邊的手臂瞬間繃緊,耳朵一陣嗡鳴,在隻屬于她的香味裡恍惚了自己。
心裡隻有模模糊糊一個想法:
裴玟的嘴原來是這樣的,小,也軟……
果然很好親。
他的手忍不住顫着想去摸她的發,直到衣領突然從後面被一股力氣揪起,他梗着脖子,回頭看見裴媽緊皺的眉頭。
“你給我滾出來!”她壓低聲音,眼睛裡的怒火已經燎原。
…………
現在想來,其實不止有一個人對他說過,裴玟和他不合适。
表面上,大家都說裴玟太老實,說她隻是個追求安穩生活的孩子,可實際上,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他配不上她。
翟諾北心裡理解,自己什麼德行,自己最清楚不過。
他就算現在喜歡裴玟,可是真的能安分守己的和她過好後半生的日子嗎?
和裴玟在一起談戀愛是很好,但之後呢?和她結婚,跟她過上柴米油鹽的生活,能保證一輩子都這麼好嗎?
婚姻從來不是美好的,恰恰相反,還會把兩個本來很好的人磋磨成彼此不認識的樣子。
所以做朋友就很好了。一輩子都能在她身邊,享受着在她眼裡獨一無二的那份信任,雖然不是愛人,卻是親人。
翟諾北一直信奉着這個想法,卻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朋友”這個頭銜愈發的不滿足了。
他還是她心裡的那個偏愛嗎?
雨絲還在下着,即使是一段很短的路,他也想要裴玟來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