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的部曲遞上一方巴掌大的粗布巾帕。司馬毗舉起帕子,道:“其上染有迷藥。能近身作戰,而不被發現,可見賊人必在府中潛伏多時。胡人長相異于漢人,如何能瞞天過海,避人耳目?”
孟觀挑眉:“世子的意思,主謀另有他人?”
司馬毗握拳不語。他懷疑是張茂所為。可這話,他如何能在司馬穎和孟觀面前說得?自己的女人被情敵搶走,還捎帶上了成都王的兒子,他還要臉不要?
此時,有部曲上來禀報,道在城北發現賊寇蹤迹。
成都王趕緊命公師藩點兵去救人。
孟觀趁機道:“某從宛城亦帶來十數重甲護衛,皆是宿衛軍中好手,可随将軍同去。”
成都王點頭。這個時候,他恨不能調集天下兵馬,誰還嫌人多?
于是孟觀匆匆離席,下去布置。
司馬毗卻跟了上去,借口道:“小王素來仰慕将軍,可惜一直未能當面。今日可有幸讨教一二?”
孟觀從容一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于是他大方地延請司馬毗來客室閑坐。自己則讓童子吩咐從人去後衙馬場尋公師藩,将重甲之士一應交付。而後,親自烹茶,與司馬毗叙話,談得興起,還帶他入内室,挑了幾本有批注的兵書與他帶回。
待司馬毗出了客室,兩個部曲迅速圍上來,朝他搖了搖頭。司馬毗轉身看向孟觀的住處,微微蹙眉,莫非是他想多了?
孟觀曾是賈後心腹,因此與成都王談不上多親厚。此次賈後伏誅,孟觀因領兵在外,未被清算。趙王為拉攏他,還進他為安南将軍,許他駐兵宛城,又讓他都督河北諸軍事,以牽制北面的成都王。
是以,這次司馬毗大婚,成都王也禮節性地向他發了請柬,本以為他不會來,沒想到孟觀卻早早就趕到了邺城。這讓成都王和司馬毗都很意外。隻是不知這背後,究竟是趙王授意,還是他另有打算。
“其間可有他人進出?”
“偌大院子小人都找過,并無他人。孟将軍隻有一個童子貼身侍奉。”那部曲搖頭,片刻,突然想起什麼,又道:“小人進來時,恰遇見十數重甲之士随公師将軍出府!”
司馬毗一凜,不禁狐疑。重甲之士,顧名思義,身披雙重甲胄,連脖頸都有護具擋住,隻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對敵時,連坐騎都全副武裝,可謂刀槍不入,是沖鋒陷陣的排頭兵。
可細想之下,他又直覺不可能。一件普通的兩當铠就已重達十數斤,若是鐵紮甲則更重。重甲的重量更是倍之。他想起裴妍那不堪一握的纖腰,和骨頭架子似的細胳膊細腿,即便穿上了,也走不動路。他搖頭,怪自己多想,不再遲疑,迅速點了心腹往城北探看。
一個時辰後,邺城西郊。
北地入夏天光頗長,已是酉時三刻,還沒有暗下來的意思。
就着絢爛的夕陽,裴妍跟着半夏以及接應的從人,沿着漳水邊一路疾馳。此時,裴妍無比感念自己那已經逝去的祖母。若非她一力堅持,她和裴妡不可能有這麼精湛的馬術。老夫人到底是經過亂世的,那麼早就知道未雨綢缪!
“元娘,前面就到啦!”半夏爽朗地一揚馬鞭,指着前方一間不起眼的田舍道。她起初不太喜歡裴妍,覺得這個小女郎妖妖嬌嬌的,與二郎很不般配。可是這兩天處下來她才發現,元娘是個極好的人,不矯情,做事也利落,看她漸漸順眼起來。
裴妍順着半夏的指示看去,一眼便認出茅舍邊等着的兩個人影——容秋與聽雨!
“元娘!是元娘嗎?”等候多時的容秋也看到了她們,激動地跑出來接應。
裴妍加緊上前,在容秋身邊勒馬停住。她顧不得甲胄在身,下了馬扔了頭盔就與容秋緊緊抱在一起。這些天的委屈隐忍,似找到了出口似的,眼淚重又在眶裡打轉。
容秋眼中也是淚意漣漣,拍着她一身亮甲的後背,溫聲安撫:“好了,元娘不怕,都過去了,我們逃出來了啊!”
裴妍隻抱着她不語。在她心裡,見到容秋就好似見到了家人。
此時,半夏和從人們陸續也趕了上來。看到裴妍與容秋緊緊抱在一起,不免有些吃味地摸摸鼻子。話說,這段日子,她伺候得也不差吧?
“容秋,二郎呢?”半夏下得馬來,看她身後隻有一個眼生的小郎,卻不見自家二郎。
“這是聽雨。”容秋介紹道,“二郎還在趕來的路上。他命我等三日後在陳留彙合。”
聽雨見到裴妍,恭敬地趨步上來拜見。裴妍朝他颔首緻意,并未多話。
聽雨又殷勤地與半夏打招呼。他加入張家親衛的時間不長,許多老人他都不認得。是以他雖已是隊副,在半夏面前豈敢托大,親熱地喚她“阿姊”,倒把半夏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叫我名字就行,你是隊副,我們還得聽你的哩!”
聽雨直呼不敢。
容秋打量裴妍的铠甲,一邊把她往屋裡拽,一邊心疼地道:“很重吧?趕緊脫掉。”
半夏撿起裴妍扔在腳邊的頭盔,随他們入得院子。她心疼地拍拍上面的灰,眼見着落地時,一側鐵皮凹陷了一塊,在後面回話道:“這是大郎君特意從大娘那裡借來的。當年大娘羨慕重甲威儀,鬧着郎主給他打上一件。郎主怕她穿不動,特意命匠人量身定制的樣子貨。别看它外面光不溜秋的,實則裡面就一層鐵皮。後來大娘出嫁,這身‘重甲’也跟着陪嫁去了唐家。”
原來這竟是張茂的大姐——張瑗的陪嫁!裴妍趕緊慎重起來,低頭檢查有沒有哪裡磕了碰了,這可是大姑子的心愛之物,她還得還回去哪!她有些後悔地接過頭盔,方才怎麼一激動就把它扔了呢!
半夏卻笑道:“元娘盡可放心,我家大娘最是大方利落,逃命途中哪能沒有磕碰,她不會放在心上的!”
半夏的姑母是張家大娘的乳媪,因此對張大娘的喜好比較熟。
容秋白她一眼,斥道:“不早說!”
半夏亦不甘示弱:“你上來就抱着元娘哭,我倒是有空插嘴?”
“你就是故意吓我們元娘!”
“我又不是你,小家子氣!”
……
聽雨扶額,得,看來這二位早在張家便不對付,這一路,可有的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