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事和當初同意婚事一般,都是懸案,每每念及,便是頭痛欲裂。
除非重入大乘境,方可盡悉一切。
顧惜崇和越莳,不過此局兩枚棋子罷了。
放過那執棋之手不斬不斷,與棋子糾纏,這要何等沒見識沒心胸才是!
我若糾纏于此,不如一頭撞死,還談何成道,求甚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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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對如今的我而言,顧惜崇可不是顆棋子,他就是座那巍峨的棋山。
所以他瞅着我皮笑肉不笑,我也隻能滿臉惆怅感歎緬懷沉醉低回……總之就是“淡淡的神色下掩飾着深沉的情緒”。
玩這一套我精熟,早年賭劍喝酒被法劍堂抓包,告到掌門面前,我都根據當時情況随時調整面部表情,熱淚盈眶捶胸頓足悔不當初什麼的,那都不是事。扈香主背後不知唠叨了多少年那李閣那小子皮厚心黑手段刁鑽,待我邁入大乘後,又變成“李閣真人天縱奇才行事絕非常人所能臆測”,弄得後來的師弟師妹以為我就跟坊間閑話中的劍仙一般“清寒肅肅高華凜然”(實在起雞皮疙瘩!)
也不怪朱冕和幾位知道底細的師叔每次聽到一幹晚輩那些提到我用的那些華麗詞兒,都立馬面似鍋底還得糊好幾層黑煤;不過那些詞和茹苓筆下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禍國殃民”相比,都是小菜菜,我真擔心幾位師叔看到她的大作之後心魔橫生功行大退……
我正想得精神煥發,那邊小狐狸已超度已畢,四周沉悶氣氛早已一蕩而空。他亦起身合十,望着寂寂空境微微而笑,周身如籠玉光。
我猜他該已破去心嶂,亦覺欣慰,就見輕輕揚手,眼前空野豁然化去,耳旁濤聲不斷,已置身海邊。
天水一色,波濤輕悠,海鳥浪尖盤旋,倏忽俯沖銜魚,旋即振翅上雲間。
小狐狸定望浮天滄海許久,回頭向我看來,神色幾分赧然:“可惜此地卻沒什麼靈物剩下,李道友白白辛苦一場。”
我折好字紙收入懷中,笑道:“得漲見識,卻也無妨。”——半幅墨迹足矣告慰故友,餘者皆不值一提。
小狐狸提起眼角掃了下顧惜崇,神情有點幸災樂禍,“顧二,你也沒找到東西?”
顧惜崇眼望海天交際,漠然道:“我心血來潮,所需之物就在彼方。”然後又我揚了揚下颌,“道友劍法尚可,可斬木為筏,稍後同去。”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小狐狸已憤憤反擊:“李道友又不欠你!要幹自己幹!”
顧惜崇意味深長看我道:“李道友不欠我?”
無心火燒得我腦瓜疼。
我深吸一口氣,假笑道:“百年修得同舟渡,緣分,都是緣分哪。”說着懶得再看他那張臉,擡步就想走。
小狐狸不解其意,愈發打抱不平,諄諄教谕我道:“李道友心地仁善,但是做人也需三分血性。像我夫君就是剛柔并濟響當當的好漢子。所以對待惡人就要勇于反抗,雲金剛怒目降伏四魔!”
你夫君白拿人家三苦柴,剛不起來,隻剩下柔了好伐?
我不好直說,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準備去砍柴,小狐狸也瞧出點端倪,蹙眉道:“李道友莫非欠了顧二什麼?”說着胸膛拍得啪啪響,傲然道:“我既然承了道友人情,不妨與我說。我替你還就是。”
我正啼笑皆非,那邊顧惜崇忽然開口,“無心火,三苦柴,定真爐。”他睨視小狐狸,嗤笑道:“你可要代還?”
他吐第一個詞,小狐狸拍胸的手就停了下來,吐到第二個,小狐狸眼神發虛,待到最後,整隻狐萎得都快看不見了。
流利寺一個苦修寺,比嶽襄還窮得多,他又哪裡半文錢來還?
我正要打圓場,忽聽顧惜崇冷然道:“你若想還,就拿你那珠子來還。”
小狐狸如同被踩了尾巴高高跳起,“癡心妄想!”
顧惜崇嗤笑兩聲,仿佛若有言語。
我在旁邊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腦瓜子嗡嗡的響,自己提劍跑去砍樹,他們倆就繼續互掐頭花去吧,一邊砍一邊慶幸自己原身已挂,若今天顧惜崇還是我道侶,小狐狸又跑來千重以李夫人自居……哎呀呀,此等美好場面不敢想象。
落霞山韋師叔有八房夫人,是門派中少有的能賺随禮之人,無論男女皆風姿嫣然似嫡仙,他卻常年孤身在外,每次不得已回落霞山要拉我喝通悶酒,醉眼迷離稱之他八位道侶“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偶爾會握杯長泣,“明日去見魍”“一定要見鬼了”“唉,這回躲不得魅啦”,然後拍着我肩頭殷殷勸谏:李閣啊,師叔我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之晚矣,你是門派棟梁,千萬可别學我!
我當時不太明白,聽韋師叔言稱回家之行乃是“求生大作戰”,很有點奇怪,他的道侶們都境界不凡,彼此切磋共同前進不是正好?大道不孤啊!
今日聽前夫和李夫人一番對答,方覺出姜是老的辣,師叔我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