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魂離千重,複歸嶽襄劍派之後,胸中隐存坎坷不平之氣,心境仿挂蛛絲,掃之不盡,不睹亦難,然而經過此夜鏖鬥,靈台仿佛千溪洗過,一片宏明,丹田更是氣息清暢,雖在小境之内,也隐見天地之意。
我心有所感,猜到或許是成丹契機已至,略覺訝異,複又釋然。
界天有諺:八十載壯丹士,百八載少元嬰,三百載神煉虛。乃是指修道八十年結丹正逢其時,一百八十年元嬰方當盛年,三百載跨入煉虛近于神迹。至于大乘境反而不提,乃是因為煉虛後百不存一的緣故。
目下這具身軀資質不過爾爾,入道六十二年才堪堪築基圓滿,本來還要再打磨過三五十年才得以結丹,不想此時我忽窺得此徑,隻需一點契機,當可重鑄金丹。
須知修煉一途,故重蓄積,更重心境,
所謂築基圓滿,便是蓄積已夠,至于能否成丹,要看能否在識海中那萬千虛虛實實的經緯路中尋得至真之途。心境越是堅實,幻途越是稀少,待眼前隻剩一條路,那便是通天之道,當中若是迷失,任爾道行再如何深厚,功法再如何玄妙,亦是渡不過重重劫雷。
——以上種種,我皆是通過典籍得知,裡面講得那個巨細靡遺苦口婆心,令人心有戚戚。
至于我自己,從來就沒領教過任何幻境,識海中統共就一條路,明晃晃金燦燦,連個岔道都沒有,我想多探索一下都不行啊。如此自然進境驚人,每一次破境之速都是亘古所無,界天震蕩,萬衆矚目,千年傳頌什麼的……總之就是金光閃閃,牛逼哄哄呗。
我自己常因此心懷不安,師尊和掌門師叔亦是不知所以然,隻教誨我要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的後果就是兩百年大乘了好麼?
臻岚天包括掌門師叔在内一共就三位大乘真人(如今就剩倆啦),掌門師叔今年一千九百四十歲整,一千四百歲上才堪堪跨入大乘。
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曠世奇才,這個修煉速度,三百歲時候奇才怎麼也該飛升了吧。不止我,各個界天劍友刀友符友都這麼覺着,據說不少仇敵夙夜難眠長籲短歎,隻等我一登仙就舉家(派)搬去虛空。
為了不辜負人民的希望,我就天天練,夜夜練,使勁練,反正就一條大道不是麼,練到頭肯定飛升,功夫不負苦心人,我終于修煉完滿,然後發現完蛋,沒路了。
是真.沒路。
識海中一片空寂,什麼沒有,不對,還有把傻了吧唧的長孤劍。
我的大道呢?我那麼大一個道呢?
它——就是——不見了。
此世與我再無大道可尋。
大乘真人壽同天地,可若不能更進一步,我甘願為蚍蜉,朝生暮死,好過碌碌長生。
我已功至大乘,便是掌門真人亦難相助,若尋其中奧妙,唯有求己。
三千界九萬七千年以降,飛升者統共不過兩人。百年間我輾轉各個周天,耗盡無數心血尋找到兩位前輩手記,入手細觀,皆是記載如何堪破幻境的心路曆程。我罷書沉思,果然是誤在“路唯一途”吧,莫非是我不曾經曆堪破諸幻的經曆,是以道心不夠凝實,盡管修行到了,大道覺得這是投機取巧,死活沒瞧上我?
但與此我實在是束手無策。
百年通天無門,我覺得自己不會氣沮,但修煉不停,終可以得道登仙;然而識海深處,那一點光華卻已經散去。
這當然是我前身崩潰以後才得以發覺。
我竟然迷失在了挫敗中。
若非如此,顧惜崇和他的奸夫也不會那般容易得手。
當然我因禍得福終于得知緣故且是後話,他們的确是罔顧恩義不假。
說來這又是一樁懸案。
我再如何灰心,境界差距在那裡,絕不至被煉虛境所算計,而身隕當日記憶,亦是極為模糊。
能算計大乘真人的,隻有大乘真人。
臻岚天大乘境者,唯有萬墟派萬墟真人和本派掌門師叔;其時也并無其他界天同境道友涉足此間。
萬墟真人入境萬載,我甚至從未當面見過,當不至于來挖坑害我;掌門師叔向來高深,我也素來信膺,并不覺得至于如此。
除此之外,隻剩一人有此能為。
那便是李閣自己。
當初記憶皆被蒙蔽,縱是同一思同一人,以我此時築基境地去揣測大乘真人所思所為,亦太過自不量力,若孜孜以求,定會遭到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