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去瞧竹劍,隻見其上原本青光已被血水洗去,唯留朱紅深深淺淺,似冬日梅花或盛或謝。
我右手執劍柄,左手沿劍格徑直撫摩而下,感到青青翠竹淬滿凜冽殺氣,指腹到處,鋒刃隐隐激昂震顫,似迫不及待又一輪嗜血鏖戰。
此時天空複又漸暗。
我擡頭望去,一線陰霾自天際緩緩蔓過,此來吞雲裹風,席卷無限風雲水霧,愈來愈深重,蒼穹似網,堪堪撐薄難支。待至島中上空,無限陰影已疊如群巒。
我眼前陡然一花,卻是天網破碎,群巒刹那間傾頹崩裂,一片墟燼。
無盡廢墟中,慢慢升出一隻大手,不知其長,不知其廣,隻知巨掌向下,五指如天柱虛曲,似要将島嶼從海上摳起。
我登上最高一處血肉小山,仰面正對巨掌。
巨掌略略一滞,去勢稍停,掌心雲影亂行,少頃忽然幻化出一隻獨眼,眼白似湖,瞳似黑淵,漸漸向這方壓來。
我心下冷哂,劍鋒徐徐探向前方。
劍尖每前進一寸,黑瞳就縮窄一分,待我舉劍迎天,那黑瞳已縮得如井口般大小,顫顫巍巍,抖動不絕。
我劍鋒直指巨眼,冷笑不絕:“爾等大膽,敢在我面前放肆!”
“滾!”
話音落地,黑瞳驟然縮如針尖,下個瞬間遽然崩解四散,眼白登時化為大片污濁。巨掌搖搖晃晃,猶自掙紮半晌,忽然轟隆隆作響,五指齊齊破碎,掌心抖動數下,随即雨霧逸逃,風雲流散。
碧空複又澄明。
我還劍腰間,自小山之上躍下,順着盈滿殘肢斷骨的血河走回,忽見河旁十數隻魚蟹海鳥,一個個奮力外逃。最前方是一隻白鹬,翅中還夾了隻小小鹬鳥,幾隻海蟹落在最後,卻是共頂了隻缺失大鉗的青蟹。
我啞然失笑,踢飛幾塊擋路石頭,目送他們慌不擇路逃入海水之中,轉身複又朝島中探去。
越入島中林木越茂盛繁密,隻是不見小狐狸和顧惜崇,也不見半隻飛禽走獸。
我微覺不對,細思前回來此境情形,其時天妖肆虐,山石嶙峋枯木橫生,斬妖取寶雖然艱難,卻非如此曲折,想不到三百五十餘年來,此境竟會如此衍化至此,之前種種經曆竟是無用。
我沉思少頃,再度抽劍于手。竹劍腥氣猶自缭繞,我按劍細辨,隐約似聞得洶洶之音。
天妖皮屑為天目奢,天妖毛發為烏庠介,皆可通本體。
果然靜候良久,劍尖稍稍自移,直點西方。
我當下徑直向西而去。
堪堪跨出一片棕林,耳旁忽然傳來人聲,依稀正是小狐狸。
我聽其聲甚急,不由心焦,劈開兩叢樹木直奔向前,奔出裡許,眼前豁然敞亮,但見灰白怪石累累堆積成山,四下烈焰燎天,當中一道隐約紅色人影,正是小狐狸。他閃轉騰挪,卻被一道巨大灰影糾纏不得。
那灰影寬勝四人合抱,長有數十丈,三角頭如鐵棱,豎瞳尖細,冷冷全無生機,正是天妖巨蟒,此時正細細簌簌吐着火紅蛇信。蛇信猶如長索繞空,幾次三番險險卷到小狐狸,偏小狐狸驚惶異常,退後不及跌倒在地,蛇頭扭動,啪的一聲甩出蛇信,左右交叉将小狐狸困住,倏忽如電送入口中。
我劍尖點地如箭射出,在空中長劍掄起,立斬蛇信。巨蟒已将小狐狸咬在嘴裡,不妨正被砍個正着,登時蛇信松開,小狐狸就如葫蘆般滾了過來。
我一腳将他勾出蟒口,同時縱身近前,雙足挽起蛇信,借蛇信回吞之勢竹劍揮出,劍去如輪,在兩隻蛇睛瞬間劃出數劍。
妖蟒吃痛,其身劇烈擰動,蛇信猛然朝外吐送,我隻覺足間驟輕,已被這股巨力掃出數丈外,在空中一個鹞子翻身仗劍落地。
巨蟒身形簌簌扭動數下方才停下,似乎已知到來勁敵,一時不動,隻豎瞳冷冷凝視而來。
我在那條黑瞳中看到自己身影,滿身滿面盡是妖獸血迹,衣衫盡污,一時失笑,扯下長衫擲于地上,露出精赤上身,舔了舔唇邊血漬,向那條巨蟒勾動手指,“來。”
巨蟒聞此言,眼底黑斑倏然一閃,頭顱徐徐昂起,盤繞蟒尾緩緩伸展,似如錨繩逐漸牽張。
我執劍而立,與它鏡瞳正面相對,看到它面上棕黑鱗片一片片豎翻,寒光閃閃。
風中盡是火焰焦炙的氣息。
周遭火焰倏然栗抖,巨蟒随之一震,蟒尾似天瀑倒卷,橫空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