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黝黑一片光火遠去，唯有漆漆麟光幕天席地，觸之将片骨削肉，身如碎沫。

我劍尖刺地，身形拔起，竹劍遽然拗若鐵弓，下個刹那倏地繃直。借這一彈之勢整個人高高縱起，猱身直欺蟒尾。

巨尾陡然盤折，麟甲林立雪亮如刀叢，鋒芒指向，削鐵無聲。

我自刃上看到一道疾墜身影瞬間化為萬萬千千，萬萬千千都将割上刃尖，将将斷成數十截，就在肉金交接的刹那，竹劍躍出斜削鱗刃，隻聽锵然一聲輕響，竹劍已被麟甲震開，我借力又複振起沖前數十步，如此锵锵锵锵數十響，一人一劍已淩至蟒首上空。

巨蟒有所察覺，瞳孔微微翻上，我身形倒映在這對冰冷雙眸中，輕渺仿似浮羽。

它投來輕輕一瞥，突然張開血盆大嘴，直向空中咬來。

鱗甲也罷，冷瞳也好，此刻都消失不見，天地間隻有這深不可及寬闊無比的血洞。

我腦中再無絲毫雜念，唯有凜凜劍鳴，渾不知身在何處，隻将雙手牢牢執劍，臂膀用力朝那洞口邊緣斬去！

劍光到處，漫張巨洞遽然凝止，旋即一聲磐磐之音遽然爆起，震耳欲聾。

鼻間侵來無休止的血腥惡臭，頃刻間如置身焚天烈火，肌膚似灼，我複飛劍而出，趁劍力反彈騰升半空，眼見巨蟒吃痛連連甩頭，蟒尾橫掃，将周圍怪石烈焰抽飛半空，一時沙石彌漫，火光沖天。

電光石火間，我一把将竹劍擲向高空，縱身躍上瞅準巨蟒烏黑肉冠，雙掌如勾鉗住肉冠最薄處，此時竹劍已落到上方，我挺背揚首，正正将劍身接在齒間。

巨蟒不意肉冠被捉，登時左聳右甩，身軀狂暴遊走。我任其狂躁折翻，隻掌上用力牢牢懸挂冠上，待巨蟒力氣稍沮，重又抄劍在手，劍鋒直抵它瞳孔上方一處杳杳黑洞，就此罷手靜息。

不知何時烈焰已滅，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四面海濤聲聲，喧嘩似雷。

竹劍對蟒瞳。

我看到巨蟒吞吐紅焰，我看到烏麟蹙出雪光，我看到它一雙黑瞳深幽不可測，千年輪回輾轉其中。

這一刻時光凝成琥珀，雨水濤聲，峭石野火，盡做卷中濃淡數筆。

我執劍如舊，聲若耳語：“我曾有諾，有朝一日，許你脫離輪回。”

巨蟒黑瞳倏然一縮，華彩自深處層層泛起。

我劍尖一動不動，嗓音極低：“雖時過境遷故人非昨，然而我此諾如舊。”

我在雨水中重複數百年前的諾言。

“萬物有靈，不該日複此苦。若有一日，我當為爾等斬斷這份因果。”

巨蟒瞳孔光芒大作，随即低垂雙目，頭顱緩緩伏地，長長身體倏然伸舒，鱗片盡收，仿佛一條玄色錦帶曆曆展開。

我躍落地上，隻覺雨水瓢潑也似，澆得睜不開眼，小狐狸不知何時到得附近，似欲助拳，此時卻隻站在原地呆呆看我。

我見他一臉似哭非哭的神色，眼底汪着的也不知是雨是淚，目光在我上身打個轉兒，眼睛更紅了，不由啞然失笑，回頭去看巨蟒。

巨蟒依舊栖于原處，黑瞳如鏡，正一眨不眨的望着我。

我在它瞳孔裡看到僅着長褲赤裸上身的自己，原本妖血已被雨水沖洗得幹淨，卻有更多的鮮血不住從創處細細湧出，随雨水一道墜落沙石間。

我想起數百年前也曾有這般狼狽苦戰，終于斬斷蟒首。

那一刻野煙俱滅，蟒嘶出最後磐磐之鳴。

我在亡音間看到一條細細小蟒吸取天地靈氣，夙夜不休修煉，五百年方有成，尚不及龍騰于天，被大乘道人捉去，剝皮抽筋，禁锢靈識于此境中，日複一日為此煉器。

是時我對無頭蟒屍言道：雖大道無情，勝者執理，然而此理非我理，我李閣不取。

萬物有靈，不該日複此苦。若有一日，我當為爾等斬斷這份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