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船極大,長約數十丈,空蕩甲闆上有幾名船客正自倚欄眺望,見我等到達紛紛上前招呼。其中最矚目的乃是一對夫婦,男子玉樹臨風,女子嬌豔如花,乃是出身濟思道派的伉俪,鄒隽之與鄭筝。
濟思道派雖是劍派名門,但在我那一輩并未有絕世天才,是以我也沒什麼印象;倒是後來歸苡師妹在鬥劍法會上遇到一位濟思劍修煞是了得,雙方苦鬥兩日兩夜,終究戰成平手。
歸苡遺憾回山,是日便跑來撄鋒劍山,祭出其時雙方交戰劍法請我指點。
我初見濟思道劍,倒覺得其中很點意思,一時起了興緻,折柳為劍,指正她濟思劍術種種奧妙,她當時應對又有何不足,講了半日,卻見她心不在焉,臉紅紅的隻顧盯着我看,腦子裡不知在奔什麼馬,之前講解半句也沒往心裡去。
我怫然皺眉,正欲開口教訓,歸苡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淚光迅速聚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這招屢試不爽,當時我就卡了殼,扶額歎氣道你最後一招忒也淩厲,竟是同歸于盡的架勢,鬥劍而已又何必如此。歸苡垂頭使勁揉裙角,小聲說師兄你當年……我也想……什麼什麼的,不等我聽個全乎她已碎步跑遠,中間還左腳踩右腳的,自個把自個絆了一下。
我看得牙疼,琢磨千重弟子這般文弱嬌怯怎麼行?更休提她還是掌門一脈關門弟子,身負衆望,更需重重打磨,隻是打磨也不能太過了,萬一她再來個同歸于盡玉石俱焚怎麼辦?
我正思索,身後有人輕笑一聲,卻是越莳不知何時悄然到來。
他那時已是非瀾閣少主,卻總隔三岔五的就往撄鋒劍山跑。
我知道非瀾閣頗不太平,他這個少主之位不甚穩當,要拿我扯大旗也就任他去了,隻是這番居然能掩過我耳目,顯是身上又揣了什麼閣内寶物。
越莳目光從歸苡背影上收回,見我皺眉瞪他,笑道:“我來了好一會,師兄渾然不覺,當真專心緻志。”
我搖頭訓他,“說了多少次,叫師叔!”
越莳狡黠笑笑,見我手中柳枝迎風悠悠,玩笑道:“柳條有幸,折于師兄之手。”
指點同門總不成喚出長孤,我撇下柳條,見他雖言笑晏晏,總是難掩疲倦之色,心知他在非瀾閣四面皆敵夙夜難安,莫說修行,便是合眼也難,心中難免憐憫,道你不妨先休息再談其他。
越莳笑了笑,頑皮道:“師兄不在旁守着,我怎麼睡得着?”
正值仲秋,金風習習,紅楓正熾。
我袖卷落葉鋪于樹下,道我在旁邊,你安心就是。
越莳擡眸看了看我,仰天倒入如席落葉,半晌轉身以背相對,良久輕聲道:“師兄啊……有時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進退都好生艱難。”
他從來都是言笑自若,極少傾訴心事,難有言語如此辛澀之時,看來非瀾閣内定然腥風血雨争鬥極甚。
我稍稍沉思,開口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身處此位,當是有進……”瞥見落葉間他身影單薄伶仃,忽想起那年歲寒谷,他甘冒風雪日日來訪,便把“有進無退”四字咽回去,頓了頓,改口道:“若是事有不妥,你回千重即可,左右我在這裡。”
越莳沉默良久,在我以為他已睡去的時候,忽然聽他聲音響起:“莫非師兄以為我在說非瀾閣麼?”
我微訝,“難道不是?”
越莳輕歎一聲,澀聲道:“自然是的,是非瀾閣,是非瀾閣。”停了停不知怎麼的卻又笑起來,輕快道:“不過千重大師兄居然以柳為劍,說出去要被其他門派笑話的。”
我略不在意,點點劍意在掌中飛織,截斷峰頂隐約寒涼,卻聽他慢慢道:“非瀾閣靈劍無數,在我眼中卻仍無可配師兄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