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如瀑,霧氣迷蒙。無數殿宇峰泉或濃墨重彩,或輕描淡寫,浮綴天穹與遊雲之間、
這般景色依稀有幾分眼熟,一時似又重回撄鋒山巅,坐看時光荏苒,足下雲朵輕輕遊蕩,刹那間蕩過數片雲頭。
唯一不同之處,便是此處流轉無休的并非雲朵,而是秀水明川。
風聲潇潇,漫野枝葉沙沙摩挲。
我撫劍環望,但見雲天交接無垠無際,不禁起了絲興味,指節在劍匣上稍稍一扣,卻邪應聲出鞘,寒光如水倒映星天,劍脊篆紋時隐時現,委實絕世劍器。
長劍壁立胸前,隻待一聲召喚,便刺破星雲霧翳破空而去。
我指緣沿劍身滑下,感到冷冽寒意中,似有活潑靈動的意識緊随手指一路遊弋,當手指在劍鋒停住,那意識亦不再晃動。
果然如此。
縱然無主,然而經過不盡年華沉浮變遷,卻邪終于生出一點自身靈識。
我輕輕喟歎。
想到贈劍之人,我本不願與它有牽扯,任念頭如何通透,到底生死翻覆,終究難掩一點憤恨與不甘。
然而寶劍何辜?
取淬天地間,飄零無數年,辛苦落下這點靈識,若無劍主蘊育,不過百載便會破碎消散,隻剩空空劍屍。
仿佛知我所思,指下劍身微微顫動,似嗚咽又似嘯鳴。
我指尖慢慢向劍首退還,這點靈識亦似魚兒朔源而上。
相見是緣,既然如此,罷了。
若你不負我,我便不負你。
靈識愈發活潑,與肅穆劍影相映成趣。
我啞然失笑,還劍入鞘,在些些震鳴中踏劍而上,乘風縱行。
沉石島廣闊無垠,然而無論我禦劍何方,觸目總是淡淡白翳,唯有東西南北四處角落似被琉璃擦淨水汽,清晰可辨,餘者仿佛鮮明,然而注目相望,無限景緻都溶入閃爍光華,宛若海市蜃樓,随時搖搖将傾。
不僅如此,我隐覺出似有神識若巨網扣諸島周,漫達四野,張向八方,便是雲風亦隻在其中開阖穿梭。
這種神識與昨夜黑暗裡的魅影略有相近,叵測巨大得令人心悸,然而移眼便隻餘下虛無。
我手掌微攏,欲喚劍而起,卻邪在足下激動顫鳴。
若此時拔劍斬下,這些虛影當會崩解,然而島嶼上所有人也随之将被抹去。
這些幻境幻聲,此時正貫穿各人一生。
這不期而至的思覺令我最終僅僅止于眺望。
最近處的清晰之地乃是東向一片山林,桃花十裡,灼灼其華。我有心一探究竟,躍身而下,卻邪重傍腰間。
我在桃林中穿行,滿樹桃花燦若雲霞紛紛欲燃,芳草連碧清風缭繞,行出數裡依舊如此,仿佛一軸無盡畫卷之内,觸目唯有華年美景。
直到一樹繁花之下,有人聞到步履聲,緩緩回頭。
我停下腳步,與他四目相望,一時時空倒轉,宛若行回當年。
那年霍峰主與人來到撄鋒劍山。其時我方與朱師叔鬥劍又鬥酒,裸衣靠在桃樹下休息,霍峰主未得通報,來得急切,正撞見我捉了根桃花枝在手,模仿适才朱師叔所出數劍,當下笑罵了幾句,又引薦身邊藍衫少年,“這時非瀾閣越閣主之子,越莳。”
那少年年紀甚輕,神清骨秀俊雅至極,隻不免有些腼腆局促,輕聲道:“見過李師兄。”霍峰主在旁搖頭,溫言糾正:“錯了錯了,按輩分該叫師叔才對。”少年面孔漲紅,嘴唇動了動,“師叔。”聲音低若蚊鳴。
我大笑起來,“不妨事。不妨事,你是非瀾閣門下,在我這裡不用講這許多規矩。”霍峰主搖頭道:“千重大師兄豈能不講規矩?”我見他雖唇邊含笑,眉宇間卻頗為糾結,想起這些年聽過的零碎傳言,不由打量那小小少年,直到他被我看得連脖子都紅了,深深埋下頭去。
霍峰主幾番欲言又止,到底隻是指着我精赤上身歎氣,“無礙扈香主整天頭疼,若法劍堂在此,又得是一樁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