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過濮南舊,我應金主之邀,一路禦劍北行,待到風聲消歇長劍自停之處,便是極北盡頭,乃是一片野沼。
收劍落地,我鼻中聞到腐爛植物與泥土的氣息,足下淤泥軟爛,無聲蔓延而去;喧嚣的是蘆葦蕩,因風起落,嘈嘈又切切,更遠處的水面上,袅袅霧霭在蒸騰。
越莳已先到了一步,聞聲回頭。夕陽微照,晚霞鑽過搖曳的蘆葦,将他一身染得光影斑斓,那張面孔閃爍着清晖,玉一樣晶瑩,若映雪光。
我收住腳步,一時難辨何夕何地,是蘆花似絮的沉石沼澤,亦或夜雪靜落的歲寒谷底,終是自失一笑,客氣見禮,“越真人。”
越莳一直看我,淡然道:“你來了。”與此同時蘆葦一叢叢自遠而近向四下分開,巨大的暗影徐徐自水下潛行而來,原來是條十餘丈長的烏綠巨鳄。
巨鳄遊至稍遠,緩緩點頭轉彎,水波漸起間,巨大的身軀也恰好送至他足下。
越莳一步踏上鳄背,待我也跟上,巨鳄便似小舟也似,緩緩破開水波朝蘆葦蕩深處滑去。
蘆浪翻滾,葦花如雪,偶有水鳥驚掠而起,翅影流過頭頂。
我不想開口,越莳也沒有。
我們一前一後立于鳄舟之上,聆聽無邊蘆葦沙沙作響。水波一下一下的蕩漾,金光一折一折的晃,時光來來回回的徘徊,靜谧得令人迷惘。
直到蘆葦花盡,眼前霍然開朗,碧水連天,滿目晴明。
越莳輕歎一聲,似從這段片刻中醒來,向我走近數步,“今日之行頗為艱難,還需道友相助。”
我抱劍當胸,點頭道:“那是自然。”
他笑了笑,“道友不問何事?不問何種艱難?”
我不以為然,“修道本就逆天而行,何談艱難。”
越莳微微一笑,“話雖如此,若是果遇生死難關,道兄保全自身就好。”
嗯?這麼嚴重?
我琢磨了下,還沒想明白,就見他目光霍霍的蟄過來,懂了,八成是金主有心試探,當下昂首挺胸正義凜然,“那又如何?生死看淡,不服就幹!正所謂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
還沒等說完,那邊越莳猛地咳了一聲,似被嗆到,他以拳堵唇一面咳一面道:“我知道了,李兄不必再說。”
這都是本子上原話,真真豪氣沖天,我當時看了就牢牢記在心,好容易得個機會賣弄,誰知媚眼全做給瞎子看,也隻能含恨咽回後面一百八十二字口訣。
越莳咳得臉都有些紅,好容易止住,忽又開口,話題又扭到了十萬八千裡,“今日一早鄒夫人便不知去向。”我呃了一聲,他似有些好奇,笑問道:“李道友不在意?”
他這話奇怪,我瞟他一眼,“與我何幹?”
越莳眉頭微蹙,“若是她對道友不利?”見我略不在意,又道:“怕還會對簡道友有加害之意。”
這話更奇怪了,我瞅瞅他,“與我何幹?”如此情形仍舊不假提防,那便是道行不足,當循天意。
越莳目光一閃,就此沉默下去,半晌才喟然輕歎。
不知過了多久,鳄舟忽然停駐不前,再一個眨眼,四周已白霧迷蒙,似紗似煙,咫尺距離也難辨。
我并未感受絲毫惡意殺機,眉頭方皺,猛地一個激靈,四周白霧驟然,鼎沸喧嘩率撞入耳間。
我定睛細看,目之所及盡是琳琅滿目的佳肴,滿座衣冠楚楚之輩正自觥籌交錯,竟是置身于一場極大的酒宴之中,然而這等瓊樓玉宇雕欄玉砌,兩旁雲鬟霧鬓窈窕宮女。皆在明示這絕非尋常宴席。
除此之外還有一事非同尋常。
我手撫卻邪,感受不到丁點回應,似是真靈不再,不僅如此,就連識海之内也無半點波瀾,真識一片死寂,無論法力或是方術,全然驅動不得。
即是說,如今之我,純粹一介佩劍凡人而已。
我握杯看向四周,但見周圍人大多已微醉,一個個興高采烈七嘴八舌,鑒貌辨色,全是真正凡人,而非之前小境乃鬼魅所化。席間人數雖多,并無半張熟悉面孔。
這時有人在旁勸酒,道李兄再喝一杯。我與他碰杯相賀,将半盅酒水潑如袖中,随後以手支額,靠在桌上佯醉不支,側耳細聽衆人交談,隻聽他們提到景雲宮羞花殿,什麼離火東城,當今皇後懿德雲雲,越聽越覺耳熟,再後面聽到什麼公主招驸馬,登時醍醐灌頂,哎呀,難怪這樣耳熟,這林林總總的,可不是師弟所贈那本昆侖奇俠傳嗎?我居然穿進此書之中?
還沒等我腦筋轉完,就聽絲弦之音大作,有人高聲喝道:“皇後到!”登時人聲一靜,旋即衆人紛紛起身見禮,一時杯盞跌落之聲不絕于耳。我也跟着起身,餘光見宮娥簇擁一人緩步而來,其人黃衫白氅,氣勢不凡,我看着那張妍麗面孔隻覺喉嚨發幹——徐舒意啊徐舒意,你好好師叔娘子不做,怎地跑來當皇後了!
要當你就當皇帝呀!
徐皇後在龍椅落座,示意衆人平身,鳳目微提,目光梭巡半晌,道:“各位辛苦了。”衆人轟然謝恩,紛紛口稱不敢,我聽着總覺得頭皮發麻。
不是吧,這段我好像有印象,應該是……
果然徐皇後擺手道:“三日之期已至,公主已擇出驸馬。”
我就知道!
這段應該是劍仙(未來的!)以武入道之前的經曆。他來到當時大燕國,又除妖又打臉,最重要的當然是與公主邂逅,被招為驸馬!
那個,應該不是我吧?哈哈哈……主要是那個龍傲天長了絕世帥哥(主角)臉,再說他也不姓李啊!
徐舒意手一揮,數名帶刀侍衛氣勢洶洶沖上殿,直接就把我們這桌給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