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筝木視斷刃,忽地冷笑出聲,“閣下劍術高明我多有不及,可莫以為這樣就能信口雌黃,可是欺我濟思道派無人?”
我搖搖頭,“濟思名門高派,我可惹不起,”又笑了笑,“然而如今情勢,鄒夫人當真想回轉師門?”
鄭筝目光銳厲至極,森然道:“閣下信口雌黃,這本領也是厲害。”
我不理她,轉向張玄橋,“按照張兄所言,當時未曾細查那盞燈。”
張玄橋定立遠處,手中彎刀猶自顫抖不息,他愣了一愣,似被此言點醒,道:“不錯。”聲音多出幾分謹慎。
徐舒意忽地笑出聲,“你是說鄒夫人所取乃是真燈,然後留個障眼法做的假燈,此事雖可行,但是說來不通。”
我唔一聲,“哪裡不通?”
“真燈在何處?”
我笑了笑,“自是被她帶走,長夜漫漫,切不可一刻無燈。”
徐舒意好生不屑,“若她為了自保,隻需棄夫離去便可,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小絹人在一旁拼命搖頭,“不會不會!鄭姐姐他倆這麼要好,那個什麼伉俪情深,才不會這樣!你胡說八道!”
劍柄慢慢在我掌心撚轉,“不錯啊,濟思千年名門高派,鄒氏夫妻同出一師,伉俪情深,怎麼可以做出棄夫自保這種事來?”
小絹人得意洋洋,掐腰道:“是吧是吧。”
而除它之外旁人皆陷入緘默。簡秀眼神幽幽,退開數步,離遠鄭筝。
——濟思千年名門高派,鄒氏夫妻出師同門,伉俪情深,自然絕不許做出這種棄夫自保之事來。
徐舒意忽然笑了起來,鳳目潋滟,“還是不通。依你所言,鄒夫人怕來不及才舍夫取燈,隻是當時還有捷徑。”說着笑睇張玄橋一眼,眼神含着說不清的深意。
我亦笑看張玄橋,“張兄适才說,鄒夫人留燈自去,張兄全心戒備,不知張兄在戒備些什麼?”
張玄橋龇須微動,一言不發。
片刻寂靜勝似萬語千言。
殺人奪燈,這法子實在再簡單沒有了。
我回望徐舒意,“徐真人也見到了,其實并無捷徑。”
鄭筝将斷刃擲到一旁,明眸籠霜,“李道友唇舌比劍法還要犀利,欺我如今一個未亡人。若外子在此,你焉敢如此!”語音十分凄厲。
簡秀聽得動容,神色亦有些躊躇,慢慢開口道:“道兄所言也不過推測而已,”說着似想起什麼,眼中迷惑之色一晃而過,“依道兄所言,鄭姐……鄒夫人來不及往返傷及自身才會如此,那她如今手裡所持,該是鄒道友原本的那盞燈?”見我點頭,迷惑之色更重,“這便更加奇了。”
“同一人不能同時提取二盞明燈,鄒夫人若當真來不及取第二燈,此時她該當随身一盞,房内有另一盞才對,總數為七才對,然而島主所言,如今隻剩下六盞燈,總不成她故意毀滅一盞吧。”
“為何不能?”
“燈火珍貴,縱使來不及取燈救夫,也不必毀燈。”
我笑起來,“若那是盞點起來也無用的燈,毀之又有何可惜?”見簡秀依舊思索,提點道:“昨日古島主曾說過油燈什麼?”
簡秀微怔,“他說,有一盞燈滅了……”此刻終于恍然,望向鄭筝驚愕失色。
後者良久無語,慢慢将戚容收起,淡淡道:“鄭筝不知何時得罪道友,讓你編出這個故事,委實費心,多謝。”說着盈盈作揖,皓腕半露晶瑩如雪,她在滿堂安靜中續道:“隻是故事再妙也隻是故事罷了,道友半分實據也無,鄭筝尚有亡夫待祭拜,這便告辭。”對餘人瞟也不瞟,便欲離開。
我轉向張玄橋,開口便問:“道友之前提過,今日之行乃是鄒隽之主動相邀。”
“是。”
“道友還說,鄒隽之道他感到劍冢内似有劍意與他所修功法有所呼應。”
張玄橋遲疑點頭,“……是。”
“鄒夫人離去後,劍冢内即有異動。”
“是。”
三問三答,張玄橋每答一個是字,面色嚴肅一分,到最後面色緊繃,如臨大敵。
他想到了。
我轉頭看向窗外,夜色已黑,當下扶劍起身,向自己房内走去。
“鄒氏伉俪前夜失了一燈,想來定在盤算如何奪他人之燈,濟思名門高派行事堂堂,為免落人口實于是在劍冢布置機關,邀諸位同往,想來中間會将各位一一支開,孰料出了差錯,反陷了鄒隽之。”
“不知鄒夫人是當機立斷斷臂求生,還是此前便有打算趁機除去其夫,總之取來燈火後,趁隙用障眼法做了假燈留下,隻是終究是假,夜色一深必被人看出端倪,這才隐身劍冢,引發機關,讓張道友疲于應對,無暇顧及燈火。”
“到了入夜鄒隽之身旁無燈,自然身死靈滅幻象消失,而鄒夫人算準時間現身恸哭,隻當亂劍碾碎銅燈。”“這伎倆固然有兩分巧妙,然而凡事必有痕。劍冢亂劍既為機關所擊發,也必會留下濟思功法的痕迹,今夜混亂無人察覺,明日前去一探便知究竟。”
我回頭向她笑笑,“隻是不知鄒夫人可願同行?”
鄭筝雙唇抿得很緊,投來的目光滿是漠然。
我向她略略颔首,轉身徑自回房。
蛛網上不知何時黏上一隻蒼蠅,半死不活的掙紮,小蛛慢悠悠的結網,好像半點沒看見。
我靠入桌邊,提起茶壺灌了一口,茶氣猶在,滿口溫涼,稍解了這一日的漫長,想起适才大堂裡濮南舊形容,不免心頭沉重,又有點懊悔忘了将囊中各種神文送他,便是略解一宿難熬也好。師弟之贈,如此方是用在正途,不像茹苓那丫頭……待回去定要好好考校查點,若膽敢懈怠,掃帚大法伺候!
我正想得熱鬧,門後清影一閃,一人翩翩入内。
我繼續悶茶,毫不理會。
昨夜此刻此人也前來拜會,拉着我要為他夫君戴綠帽,若今天再敢沒完沒了,我就讓他好好見識見識什麼叫一拳超生!
似乎聽到我心聲,越莳離我稍遠便站下,舉手見禮,聲音平穩,“李世兄。”
我從茶壺嘴裡囫囵打招呼,“越真人。”
越莳也不嫌我無禮,微微一笑,“這回倒要多謝世兄。”這話新鮮,我放下茶壺抱在懷内,皺眉看他。
他笑容明澈,“多虧李世兄慧眼如炬,識破此局,若是濟思派糾纏上來,我雖不怕,到底麻煩。”
……我懷裡這胖茶壺比他吐出的話實誠多了。
我無心戳穿,隻想把此事速速抹去,哈哈一聲,“就是胡亂猜測而已。”伸手又打個哈欠,“你看這天色已晚……”
越莳全不理會我這暗号,悠悠道:“不過還是不免略覺詫異,似世兄這般雲水無心之人,居然也這能咄咄逼人。”他眸似深澗,幽光流轉,“我還當世兄會袖手旁觀。”
我一面扣着茶壺一面打哈哈,“越真人此言真是高妙啊,在下愚鈍。你看這天色已晚……”
他置若罔聞,徐徐道:“我觀世兄出劍,真是斬釘截鐵一去不回,世事人情盡斷,卻不想也會為俗世而鋒芒畢露。”夜風中他袖袂飄蕩,似随時都飛向那九天之外,“不知世兄這番拔劍相助,是随行所欲肆意而為,還是因為擔心那位瞑心山的簡姑娘或會陷入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