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玄真觀飛宮之時,我依稀察覺到一點神意悄然浮動,并不帶半點惡意,純粹好奇,當下轉臉朝角落深處一笑,讓程霓的姐姐妹妹看個飽,一時宮殿各處檐下鈴铛叮叮咚咚響動不停,帶路的童子詫異環顧四周,見無異狀,方入内禀報,俄頃後躬身請客入内。
我踏入殿中,但見金碧輝映雕梁畫棟,頗有仙家氣象,不過當中長案後之人卻灰衣素袍,形貌簡樸,身上半點飾物也無,他聞聲擡頭,一雙無光眸子淡淡掃來。
我上前見禮,“多謝真人相邀。”袖風一掃,将那張夾帶草葉的請柬歸還,忍不住贊道:“真人好本事。”
申方瞳聲音平靜如水,“多謝李道兄提點。”他微微颔首,我身後已多出一個蒲團,面前也飛來一壺徐徐清茶。我老實不客氣的坐下,就聽他問道:“不知這回琴音可還入耳?”說罷微微偏頭,做出專心傾聽之态。
他人極清瘦,側身之姿如同一片薄薄剪紙。我聽說過有些琴師若對音律入了魔,那能廢寝忘食連彈百日,為此嘔心瀝血而死者也頗有人在,看他這把骨頭狀八成也差不離,當下取了杯清茶,含含糊糊答道:“……還行吧。”
申方瞳默然一瞬,“還請李道兄明言指教。”
其實音律一道我侵淫日短,好不好倒是容易辨,要真講出個中道道卻難,不過見他這般眉宇低垂含首相候的姿态實不好推卻,便揀些不那麼直白的話來講,“這個嘛,申真人琴技精湛,然則這草葉之曲雖含妙音,卻有點過于曲折委婉,還不如那夜半首斷曲肆意動人。”
這話還是挺客氣的吧……
申方瞳緘默不語,半晌才幽幽道:“我還當與君兩次切磋有些長進,琴藝上略有所得,原來竟反倒退步。”
他口中雖稱遺憾,神色卻不曾有半點變化,好像個瓷人一般。我素知玄真觀主三法兩道,其中三束道講究束容,束情,束心,看樣子這位元嬰真人所修便是這三束之道,難怪那晚隻能音至中途便斷掉,看來是功法沖突之故。
嗯,李閣曾邂逅過幾位修煉三束道的玄真觀修士,都是慢悠悠的開口閉口大講道理,跟他們多說兩句都能犯困,遇到這種講道理的規矩人,多說兩句也沒啥,當下便道:“這個,若論琴技本身麼,委實高明了點,然而卻是為技而技,音律上就落入下乘,可卻恰合了種植一道的路子。”說起這個我可不困了,“真人你琴技雖然不過爾……咳,但是種植一道天賦驚人,像我雖然精心種田,可從沒想過化音入葉脈的路子,看來尚不能稱霸三千種植界……嗯嗯,喝茶喝茶。”我意識到失口,趕緊舉杯相邀。
申方瞳似乎聽到什麼好笑之事,唇邊一點淡哂浮起,“原來道兄有這種雄心壯志,”他頓了頓,“若是在下能有得用之處,不妨開口便是,申某自會全力相助。”
……非親非故,交淺言深,麻煩要來。
我邊哼哼邊喝茶,含糊其辭,“好茶。”
申方瞳渺目微阖,突然轉了話題,“道兄當日既在場,想必知道風華紀塵澤當衆提親,申某回絕之事。”
我被茶水燙了一下,噓着舌頭道:“這個這個,如今怕是無人不知。”
申方瞳淡淡道:“隻是他們還不知道當日紀塵澤提親個中另有緣故,申某這邊也并非一句不願便可回絕,不過涉及山門之秘不能明言。”
他縱眸中無華,然而此時睇來的眼神竟會異常深沉,“如今脫身之計,一是在法會上戰勝此人,二便是速速另覓道侶。”
……為啥我要想不開來赴約呢?這是為啥呢?有這功夫多看看話本子不好嗎?
這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對風流名劍仙的思念之情難以抑制,當下支案而起,向這位元嬰真人抱拳施禮,沉聲道:“山門之密恕李某不敢與聞,這就告辭。”也不等他回話,掉頭就走,然而腳步方一動,就聽四下風聲忽然大作,随即便是咣當咣當之聲,四周門窗悉數合攏,這座飛宮登時便成了密不透風的牢籠。
還未等我開口,申方瞳聲音再度平靜響起,“李道兄不妨聽我講我再離去不遲。”
我扶劍相望,不客氣的道:“我定要聽你講完?”
申方瞳舉手接過一杯茶,慢條斯理的道:“閣下久居西方界域,或許不知在下愛琴如命,生平所傷不下千百人,皆因其對琴藝之道稍有厥詞之故。而與閣下見面不過三次,次次将我琴藝貶入塵埃,申某始終禮貌相對,也無事後追究之意。就這還值不得閣下的一時三刻麼?”
……
……
啊?修煉三束道的人都應該慢悠悠的很講道理才對呀,怎麼會是這樣一朵霸王花?
嗯,不錯,他們對李閣很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