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咕嘟咕嘟灌茶的時候,那邊紫霄府主早已口吐蓮花,狠狠表揚起前幾日法會之多姿多彩來,尤其點了某些青年才俊之名——君不見茹苓和嚴柏嘴角都裂到耳根去了——我則琢磨着他會什麼時候将這番廢話從起承換到轉合上。
果不其然,府主聲音忽地驟頓,目光徐徐掃過各處飛殿,話音再起時,已較之前多出幾分肅然:“……臻斓各派翹楚氣象萬千,足見大道求索,吾輩不孤;既是如此,吾等更盼諸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以證心、明道、辨真。”
“故此,風華道府決意開啟索真墟,七日為期,莫負平生所學,更莫負同道所期。”
此言一出,各處飛殿登時陷入靜默,不過少頃,皆簌簌而動,各處隐有轟鳴。殿靈程霓本在側奉茶,聞聲亦不由驚呼出聲,自覺失态,趕緊捂嘴低頭。
茹苓和嚴柏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一個“懵”字,茹苓趕緊去問殿靈,“程姐姐,什麼索真墟,那位真人在說什麼?”
程霓将手松開,收斂訝色,低聲道:“回禀仙子,索真虛乃是本府密寶,其實豈止本府,便是臻斓天内甚至三千界中,其亦是難得至寶,傳說乃是自前世哪位大能傳下,有映照本心洞察虛妄的徹天之能,唯有心志堅定道心澄明者才能經過此境試煉。聽說窺其真髓之人,大道功行或能抵得甲子苦修。”
她偷偷瞥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這也并非什麼極其隐秘之事,李真人好像早就知道了。”
我手抵下颌面無表情,又驚訝又不驚訝,驚訝之處自然在于風華道府肯将自家至寶這般大方掏出來,要知道當年我為了體驗什麼叫“數日抵得甲子”的功效,曾數次拜會風華,一住就是數月,跟風華老哥們好得都快拜把子了,末了他們也不舍得給我見識一下,還言之鑿鑿的這是什麼山府規矩,哼,總算有個家夥酒後吐真言。
——你曉得我家師尊每次一提你的名那臉上啥樣不?接下來肯定就是盯着我半天不吭聲,最後長歎一聲了事,跟生無可戀似的。好家夥,這套招三天就得整一回,我都不想活了我;這回再給你進索真虛,哥幾個隻有抹脖子上吊的份了。
——李閣,李哥,你放過我們行不行。
我聽得郁悶,猛塞花生米,旁邊隔府師兄喝多了,打着嗝斟酒。
——莫氣莫氣,休聽樂師弟胡說,風華其實也沒有那麼小氣,真不是為這個。
——嗯,實話告訴你吧,我那個,偷聽幾位煉虛師伯講,他們說索真墟洞照真我堪破虛妄,對其他人确是天大機緣,可對李閣你吧……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用,那不如給你留個念想,時不時勾着來切磋一回,大家夥兒也能跟着水漲船高。
……
……
我就說風華府一幫假道學!
說遠了,總之當年我楞是沒刷上把經驗值,想不到兜兜轉轉的,這道門對如今寒微出身的李平倒是大敞四開,果真世事難練。
嗯,看起來昨夜那場亂子不小,因此隕落的各派子弟必定是翹楚天驕,風華必要狠狠出血才能平息糾葛,單挑幾處受害門派來撫慰也未免小家子氣,不如大家一起進。
或許尚不止這般簡單,為何偏偏是索真虛?對了,堪破虛妄……他們是懷疑這當中有人作祟,昨夜之事非是偶然,要借此正大光明徹查此事。
茹苓聽得摩拳擦掌,滿臉通紅,吐了口氣方道:“真沒想到還會有這種機緣!要是我們能進這個索真墟可真的太好啦。”說着又升起幾分忐忑,轉頭看我:“就是怕不容易過關,師兄可有什麼好法子沒?”旁邊嚴柏雖不開口,但手将劍柄攥得極緊,眼神閃亮,滿是期冀緊張。
我搖頭失笑:“我人又沒進去過,怎麼知道?”這話固在茹苓意料之中,也不免令她微現失落,我将茶盅推到一邊,起身目視天穹劍痕,徐徐道:“索真二字既是求索道真而來,這番經曆必然落在拷問修者道心之上。”
“求道者,當不糾前塵,不系未來。大道歸處,吾生所向。”
“我輩臨陣,執此念便已足夠。”
茹苓聽得若有所思,還要說什麼,周遭虛空忽生出層層漣漪,如漣漪悠悠浮動,将她與嚴柏的身影漸漸淹沒在另一層天地間。
索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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漣漪漸緊,細波如箭,寒意點點。
水光一波一波湧來,喧聲漸沸,後浪蜂擁而上,竄濺起片片水光,一時碎雪拍空,滿目碎光。
我手握卻邪,在起起落落無邊無垠的光幻間靜立。
下一刻耳側有物哄然而鳴,碎光随之崩漫,浩渺乾坤,一霎化作青白虛海。
左青右白,曆曆分明,而我一人一劍,獨立青白之間。
舉目四望,海中浪似雲,海中雲似浪。
青白兩海間,皆人影重重,博帶高冠,隐隐似可見,遙遙不能及。
忽一道聲音,自青影深處沉沉響起,直扣心門。
“何為序?”
這是問我?
不。
白浪分聚,凝成三道篆字。
“己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