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開手，亮出那團金色給他看，乃是尊雙手執錘一身金甲的寸許小人，正是當日禍害花朵被捉拿歸案的金甲蜢将。此刻小将被巨力甩蕩，正頭暈腦脹站立不穩，陡然見到面前一張熟悉大臉，不由勃然大怒，幹脆扔掉金錘，一頭撞上強敵。

我忍着疼從它血盆大口中搶出手指，又合掌将小将和它的金錘送回天袖囊，擡眼卻見馮衍适眸中震驚，顯然絕難相信困住自家的虛空竟會被這巴掌小人砸出條縫。

他苦思半晌，始終不解，我見狀不由一哂，當下引他看向一片虛空。

那片虛空分明無形無質，卻似有漣漪生滅不絕如縷，一卷一舒，隐與天地呼吸相合。當中有人盤膝靜坐，膝上古琴橫陳，偶爾垂袖撫動琴弦，便撥動了一層層非光非水的清波，其間動靜相濟，生滅有序，仿佛回溯道初，萬物待發。

虛空間本來處處幻象，或有百鬼行或有山河傾，然而斯人一注一弦，清流過處，便是魅魔消散，山河匡正，幻象一層跟一層的被颠覆翻轉，直到最後一層歸正，幻象終于融入現世，萬象就此彙于本源。

馮衍适神色怔忡，輕聲道：“申真人……”他忽然收住聲音，又低頭思索片刻，再擡頭時目光灼灼：“所以這些……”他舉起劍囫囵一劃，将萬般幻象劃入圈中，“皆是天地規法引發的動蕩，申真人他以音調序。”見我不答，又道：“但是顧真人他……”

我瞥他一眼，“他一力降十會，你能？”

馮衍适臉上一紅，“不敢。”又想了想，眼中閃過一抹沉思，“真人你那個小人，該是反其道而行之。”

孺子可教。

我看了看他，想說草木形骸脈絡皆循天地規制。而金甲蜢将栖息于草木中，專心識别流轉之序，是以斬斷花木生機。此地縱幻象詭異無窮無盡，實則不過是天地失常萬物悖理罷了；天地規制既在，金甲小将便可斬。這所謂斬，傾其之力也不過是在扭曲規則上鑽出條隙而已。

救他脫困的，究竟是他自己的劍。

我還在琢磨怎麼交代這番道理，馮衍适已皺眉苦思，低語出聲，“……是了，這便是以斷破扭，以序化常的道理。”他複又擡頭，眼底如耀明霞：“果然大道三千，道道皆可成真！”

當真天資絕頂，不愧千重年輕一代天驕。

我心頭微動，笑意湧進眼底，方欲開口，可這個眼睛它就控制不住飄上他那件半殘道袍，想說的話滋啦啦就消了音，隻覺那絲絲拉拉的布邊實在是不雅，又不由想去看顧惜崇身側那個忽忽悠悠的破洞——還是算了，眼不見為淨……當下心平氣和，十分體貼的道：“你身上仍有餘晦，當先整理儀容為是。”

馮衍适被一言提醒，低頭看看自己身上淩亂道袍，面上一紅，急急道：“這是自然，多謝真人提醒。”說着雙手上揚便要開始整肅衣冠。

誰知就在此時旁邊有人輕哼一聲，循聲望去，可不正是那才元神歸位的顧真人嘛？

他瞥一眼馮衍适，神色不動，淡淡道：“我輩劍修，豈可為外物所羁絆？”不待我伸拳揍他，整個人已便化作一道清光倏忽遁遠，隻留下那個破洞還在原處繼續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