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冷空氣徹底降臨,整個江城仿佛掉入冰山之中,哪怕中午,隻要風輕輕一刮,骨頭縫兒都能泛着疼。
“黎叔,喬叔,散步去啊?”張輝送水的回來,騎到巷子口碰見倆老頭。
“是啊,消消食。”黎硯笑着應他。
“輝子,你這大冷天的還穿這麼少啊,”喬建平說着開始脫手套,“來來來,開車都不知道戴個手套,看看你這手。”
張輝推搡着:“喬叔,不用,我還行。”
“行個頭行,趕緊給我戴上。”喬建平根本不聽他說,硬是把張輝的手拉過來往上套。
黎硯站在一邊笑着勸:“小輝,戴上吧,你喬叔就看不得你們這些小孩受凍,再說了,一雙手套,也不貴。你要是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改天請我們去幸福面館吃碗面就行。”
張輝無奈,從喬建平手裡接過:“行,喬叔,我收下了。”
“得,回去吧,蓉慧估計還等着你回去吃飯,”喬建平朝他擺擺手,“我們也走了。”
“行,喬叔,黎叔,我改天請你們吃面。”
“好。”
巷子口那家奶茶店開了還沒幾個月,又關了,轉讓的牌子重新挂上,店面卻永遠回不到曾經。
張輝開着電三輪走遠,兩個老頭被寒風吹得頭疼,坐在那棵枯敗的梧桐樹下,昏暗的路燈倒下影子,枯萎蔓延上來。
這條巷子口又安靜下來,和車水馬龍的街道形成強烈對比,他們兩個坐在樹下,像極了無家可歸的小孩。
黎硯看着對面街道上的人流,忽然開口:“也不知道今天過年,小桦會不會回來?”
“你沒打個電話問問?”
“打過,”黎硯歎息道,“可我們一通電話能說也就那麼兩三句話,剩下的就隻是沉默。更何況,她平時也忙,我也不想打擾她。”
喬建平說:“潔安也是,我打了電話過去,也隻能說那幾句,倒是樂樂那小鬼,話說起來一串一串的。”
“那不是挺好,潔安和樂樂也算真正說開了。”黎硯沉默着,繼而又開口,“可我不知道,我這輩子能不能看到夏夏和小桦解開那個結啊……”
“怕什麼?你活得長,肯定……咳咳咳……”喬建平突然咳起來,一聲比一聲大,一下比一下厲害。
黎硯回過頭來:“老喬,怎麼了?咳得怎麼厲害?”
他緩了好久 ,才慢慢恢複,想笑一下,結果眼睛又開始模糊,頭也開始疼。
黎硯有點慌,連忙站起來喊了好幾聲:“老喬,老喬,老喬。”
喬建平一直緊皺着眉,好不容易等到眼睛恢複視線,頭也沒有那麼疼了,結果人又開始犯惡心,他趕忙推開黎硯,對着樹邊的垃圾桶吐了出來。
黎硯有點心慌,一直拍着他的背,等他吐完了,給他遞上手帕。
黑沉的天空,見到一點希望。
喬建平坐在樹下,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體居然瘦得很那梧桐樹一般,嶙峋得如同一顆垂死的老樹。
寒風凜冽,冷得刺骨。
黎硯心裡湧上一股很壞的念頭,他拍着喬建平枯瘦的後背,輕輕開口:“老喬……我們得去一趟醫院。”
喬建平坐得沉默,良久無言。
黎硯好像有點懂了,他垂下眼,看到了喬建平露出來的手指。
枯黃的手背,沒了肉,隻剩下外皮,緊緊貼在骨頭上,關節處被凍得開裂的老痂像是一棵壞死的隻剩下樹皮的殘木,連疼都不能說出口。
黎硯拍了拍他的肩,聲音啞下來:“你去過醫院了。”
喬建平長歎了一聲,有點無奈,有點好笑:“還是瞞不過你。”
“……什麼病?”
喬建平握緊發抖的手,牽起嘴角,風輕雲淡地說着:“就是個很普通的癌症。”
黎硯垂下手,站在原地,嗓子好像在說話,嘴巴卻始終張不開,最後還是喬建平把他按下去坐着。
他沉默良久才開口道:“什麼癌症?什麼時候的事兒?”
“腦癌,晚期。”
喬建平把手揣進兜裡,看了看灰暗的世界:“也就半個月前,我那陣頭疼得厲害,視力也不好,還以為是感冒也沒在意。回來有一回頭暈,在巷子口遇到了小邵。”
“要不還是醫生厲害,光是看一眼就知道我出了問題,非得把我帶到醫院去。一檢查,還真是腦子裡多了個東西。”
黎硯心口堵着一口氣喘不上來,緩了好久 ,也隻堪堪問了句:“為什麼住院呢?”
喬建平像是笑了,可這嘴角卻像是在哭:“老黎,我不能住院啊,我住院了,這個家怎麼辦?腦癌,治不好的,拖下去,會把整個家拖誇的啊。”
“我有錢,我給你治病……”黎硯說。
“你有多少錢我還不清楚,估計也就隻夠我化療幾個療程,還是算了吧,疼得要死還得天天賴在病床上,跟菜市場那案闆上的魚一樣,那日子我是一點也不想過。”喬建平擡手摸了把臉,聽着遠處清脆的鈴铛聲,撐着雙膝戰起來,“行了,孩子們回來了,别讓他們知道。”
黎硯沒說話,也沒動作。
喬建平拍了拍他的背,朝前面走去。
時間真是好快,曾幾何時他們兩個也是正值青春的少年郎,意氣風發起來,世界都要遜色。
五個小孩騎着車到巷子口,喬平樂看見喬建平的身影,連忙搖手喊:“爺爺!晚上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