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終于意識到自己被“監禁”這一事實,心中不免感到有些荒謬。她自幼投身守夜營,雖身為暗衛,但隻要完成楚琰交給她的任務,她的自由便不曾真正受限。他有時心情好,會留她在王府親自授她詩書棋藝,有時政務纏身無暇顧及,她便自行回到守夜營,此外,偶爾也會有任務需要她離開京城奔赴其他州縣。
然而此刻的她卻被牢牢束縛于這方寸之地,一日三餐,衣物更疊皆有婢女恭謹奉上,卻無人敢多言半句,整片院子一片死寂。
她居住的庭院位于王府西北隅,楚琰命人打點得整潔雅緻,除了位置偏僻外幾乎與府邸主人賓客的居住環境一樣。隻是院門之外一直駐守着兩個侍衛,沈鶴但凡想要跨出門檻半步便會被無情攔阻。
這兩人沈鶴認得,昔日在營中她還算得上是他們的上級,也曾指點過他們武藝。沈鶴試圖與他們交涉,卻換來一番言辭懇切卻堅定不移的回絕:
“沈小姐,我等對您敬仰有加,但請您體恤我等職責。殿下有令讓您在此靜養,不得擅離,我們知道姑娘您武藝高超,放眼守夜營難逢敵手,但若您執意硬闖,我等便也隻好拼死阻攔。”
沈鶴心平氣和地說:“這裡是王府,我不會硬闖,也不為難你們,殿下近日公務繁重恐怕無暇顧及于我,但我确實有要事需外出。”
“沈姑娘,據我所知,殿下并未給您指派任務,您似乎并無外出的理由。此處衣食住行皆已備妥,若您有其他需要,殿下也吩咐了一切依您心意,我等即刻為您采辦回來。”
沈鶴一時語塞,可悲的是,她似乎真的找不出非出去不可的理由——作為暗衛,她的世界裡隻會有訓練與任務,以及聽從楚琰的每一道指令。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屬于自己的生活片段。
她思索片刻,妥協讓步:“如此,我不為難你們,隻需你們代我向一個人傳話……”
*
第二日,從清晨等到傍晚,自晨光熹微候至暮色四合,日升月落蒼穹漸暗。
慕平是王府的護衛領頭,特地将巡衛調遣開來,趁着夜色深沉閃入庭院。
沈鶴等他已久:“你終于來了!”
慕平壓低聲音:“我接到你的傳話,其實那日宮宴之後我便一直想來找你,但殿下近日事務冗繁,我随侍左右分身乏術。适逢此刻有賓客來訪,殿下在會客廳議事,我便趁機前來。”
沈鶴皺了皺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按說這兩天日是正月新春,殿下何以如此忙碌?”
“好像是戶部之事,戶部尚書頻頻來訪,且看上去神色不悅,詳情我也不清楚了——先說你,你究竟如何觸怒了殿下,殿下竟将你禁足于此?”
她幽幽一歎,“怕是宮宴上我自作聰明惹殿下不悅了,卻沒想到他竟将我囚在府裡不聞不問,這幾日我也頗為郁悶,不如去守夜營領一頓鞭刑來得幹脆痛快。”
慕平關切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能幫到你什麼?若你有需要我一定竭力相助。”
沈鶴目光沉沉,凝視着緊鎖的院門。“我今日找你來,其實是有幾件事想要問你,我被困于此地如井底之蛙,外界之事一無所知。”
“你說,我知無不言。”
沈鶴道:“第一件事,太子那邊近日可還安分,可有再生事端?”
慕平搖頭,“那邊沒有消息傳來,殿下也未曾提及太子,雙方面上都是風平浪靜。”
“好,第二件事,”沈鶴頓了一下,斟酌開口:“長皇子府上……可有異動?”
慕平一愣,“長皇子?怎麼突然問及他?”
“你隻管告訴我有無異動便是。”
慕平沉吟道:“沒有。守夜營半年前在長皇子府安插有一個暗探,若有風吹草動他定會即刻傳信,但目前并沒有任何消息。”
沈鶴心中默算,今日是正月初四,意味着楚瑄服下牽機毒已四日。牽機毒曆來是守夜營慣用的陰毒之物,若沒有按時服下解藥,毒性第七日便會發作,初時發熱頭痛如蟲蟻噬骨,繼而肌膚潰爛痛癢交加,最後七竅流血而亡,沒有人能熬得過這個生不如死的曆程。
楚琰說會派人給他解藥,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
慕平看她發呆出神,問道:“怎麼了,在憂心什麼?”
“哦,沒什麼。”沈鶴搖了下頭。“對了,還有最後一件事,我需要面見殿下。”
這幾日她屢次通過婢女侍衛傳話求見楚琰,都會被以殿下繁忙為由拒絕。越是如此,她越是放心不下。畢竟以往無論出了什麼事楚琰都會第一時間告知于她,從不将她視為外人。
慕平猶豫地說:“殿下近日的确繁忙,他肯定不是故意不見你,或許待他得空就會傳召……”
“但我此刻便要見他。”沈鶴語氣堅定,“慕平,你能否幫我傳話?”
慕平凝視她半晌,終是長歎一聲,“好,我會轉告殿下。”
......
慕平離開後,沈鶴強迫自己按捺心緒。她很讨厭這種一無所知又束手無策的感覺,可她眼下的确什麼也做不了。夜色已深,時至子時,她躺在床榻上,緊阖雙眼催促自己入睡。
忽地,院中門外響起一連串急促的叩門聲。
她起身披衣,打開門,門外竟是去而複返的慕平。
“殿下召你前去。”
沈鶴心中訝異,距他離去不到半個時辰。她原以為至少也得待到明日才能見到楚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