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璇一個激靈,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個響頭,險些在光潔的前額上磕出個血窟窿。
禍是她惹的,和她姐姐有什麼關系?
一人做事一人當,她可不興責任外包。
高髻婦人被武璇這一磕吓得哆嗦,下意識站起身,捂着胸順氣。
等回過神時,又覺被一個小姑娘威脅拿捏,胸口的火幾乎能竄到頭頂,指着武璇大罵起來:“三娘這又是做什麼,難不成你要碰死在這兒,叫外人編排我們楊氏逼死孤兒寡母不成!”
“嬸子多慮了,做侄女的哪裡敢逼迫嬸子,隻求嬸子疼疼侄女。”武璇又砰砰磕了兩個響頭,額上磕出來兩個大包,“三娘自知配不上郭氏門楣,隻求能入宮陪伴阿姐。”
高髻婦人有一瞬愣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多看了武璇幾眼。
見武璇滿臉認真,不似作假,她氣得笑出聲來:“入宮?”
“你當皇宮是什麼地方,是你想進就能進的?”
“郭家婦你都不配,你還癡心妄想做天子嫔禦?你老老實實安心待嫁,省得你姐姐和母親憂心!”
武玥沒想到妹妹這麼大膽,趕忙扯了扯自家小妹的衣角,不斷搖頭暗示她别說了。
可武璇要是個聽勸的人,也幹不出毒殺未婚夫未遂的壯舉。
哪怕被高髻婦人盯得頭皮發麻,武璇依舊梗着脖子道:“侄女自知沒那個福分,隻求能入宮做個宮女,長長久久陪在阿姐身邊,哪怕做個白頭宮女也心甘情願。”
白頭宮女!
高髻婦人差點尖叫出聲,隻想剖開這個遠房侄女的腦子,看看裡面裝了多少漿糊。
一輩子枯守在暗無天日的内宮,困在一方小小庭院中,做不完的活,幹不完的事。
說不得卷進哪件宮闱密事,即刻就要掉腦袋,還不如在民間嫁了人。
她是不喜歡武璇,小姑娘仗着家中長輩寵愛,做事不計後果,無法無天,惹了一堆事,連累她去賠笑臉擦屁股。
可不喜歡是一回事,不忍心是另一回事,就算沒有親戚關系,她也不想看一個小姑娘跳火坑,賠上自己的下半輩子。
“你腦子進水了,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宮裡找死?”
這話說得放肆,讓上綱上線的人聽到,保準治她大不敬之罪,可這話也是肺腑之言。
武璇深知做人沒有非黑即白,這位嬸嬸是真心不想看她跳坑。
可誰說皇宮就是個坑呢?
她如果走楊氏的門路入宮,加上姐姐的保護,說不準還能争出一番新天地。
“嬸子,三娘去意已決,三娘願用入宮平息風波,還望嬸子允許。”
武璇恭敬行禮,這一次是真心實意請求這位心存善念的長輩。
高髻婦人陷入長久的沉默,看着眼前互相幫扶的姐妹倆,又想到聯姻的爛攤子等收拾,最終歎了口氣。
“你可想好了,若入了宮做宮女,可就一輩子出不來了,這可不是你鬥氣鬧着玩。”
武璇自然知道高髻婦人是為她好,可就像武皇當年拜别母親時說的那樣:見天子,庸知非福,何兒女悲乎?
機遇和收獲是并存的,更何況武皇的成功是既定事實,隻要不嫁人,純躺平的收益也大得讓人難以想象。
武璇還在現代時是個孤兒,拼着一口氣靠讀書從孤兒院脫身,又拼着一口氣進了國企。
她任勞任怨幹了七年,眼瞅着要升職了,臨門一腳空降了個關系戶,什麼事都不幹,還要從她手裡搶功,送到嘴邊的管理崗也被關系戶搶了過去。
别說是上輩子,就是這輩子,武璇也記得關系戶在升職請客那天晚上說的話。
“有些人呐,就是一輩子的勞碌命,出來混要有背景,講究勢力,什麼都沒有隻有一身蠻力,那這輩子都隻能是個小癟三。”
呸,去你爹的小癟三,她重活一世是來做人上人的。
隻要能熬過出嫁的死局,未來等武皇登基,她就是大周朝第一關系戶,誰還能不給她兩分薄面?
這一切的代價,不過就是入宮做宮女,再怎麼算,也比嫁人後,人身依附于别人來的好。
在現代社會,結婚都是一次豪賭,何談立法層面上隻把女人視作财産的唐朝?
出嫁是人身依附,做宮女也是人身依附,那為什麼不人身依附身份最尊貴的皇帝呢?
武璇沒有半分猶豫,伏身大拜:“三娘心意已決,甯做宮婢,不為人婦!”
少女的聲音帶有大病初愈後又遇風寒的虛弱,吐出的字卻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高髻婦人注視她良久,隻留下一句話:希望你不要後悔。
後悔嗎?
不會,永遠不會。
武璇擡起頭,雨停了,陽光正好。
她雙眸微垂,随着一行年歲相似,裝扮相同的少女走在狹長的宮道中。